孟家经营顺京多年，跟各家数得上名号的望族都有旧交。孟执堂以往辈分小，不需参与场面上的人情往来，但如今该做的事一样也少不得。
以后他就是孟家的主心骨，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景明侯府的脸面。
昨日这位景明侯府的主子孟执堂才回到顺京，今日一大早，访客就登门了。贵人事多，真是一点也不错。
来的是位女客，本应该去往偏厅等候的，可她就是有足够的本事在复闻堂坐着不动。
侯爷早上有要事，没关系，她等着就是。一杯云雾茶冲泡多次，喝到没味了，她一点抱怨都没有。贵族的架子大，她理解。
午饭时间侯爷依然未露面，下人倒没有怠慢她，送来餐盒。饭毕又为她新沏一杯茶。她自嘲笑笑，来都来了，怎么也是要等下去的。若是今日不见到侯爷，还有什么脸面回去复命。她手里可捏着三个生意呢，总得至少成一个罢。
孟执堂送完家里两人出门，心知人在顺京，该来的总会来，躲也无处可躲，那就正面迎上吧。
好在已有对策。
孟执堂挟着淡漠的气息走进复闻堂。今日他穿着常服见客，并没有给来客半分抬举之意。一身宝蓝色双面锦长袍，腰间系着冰洋蓝祥云纹宽腰带，眉目清冷不怒自威，他目不斜视，径直走到主位坐下，伸手掸了掸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
女客一见孟侯爷现了身，立刻端出一幅娇俏谄媚的笑脸，起身迎上前去，给孟执堂请安。只见她从容俯身，双手交握身前，声音柔美说道：“侯爷安好？多年不见，许贺氏给侯爷请安。”
这礼仪，这风姿，难怪身为布衣也能自由出入贵族各家的深宅后院，被奉为座上宾。
来者正是顺京城里媒婆第一块招牌，人称“千红娘子”的许贺氏。顺京作为周国都城，常住近十万人口，三教九流混杂，贵族平民贱民各有各的圈子。但总有些人能打破圈子，在各方游走，媒婆就是这种人。
南千红北完璧，城郊住着月牙儿婆。
千红娘子和完璧娘子都是顺京里鼎鼎大名的媒婆，是能出入贵族闺阁的贵客。放眼全城，这许多年来还真没她们俩说不成的亲事。
千红娘子身着一袭水红色繁花襦裙，说不出的万种风情，叫人一见便不自觉地温柔以待。
孟执堂伸手虚扶一把，冷言道：“不必多礼，请坐罢。”
按说侯爷不想见媒婆，自然可以不见。可是不见了这个，很快还会有下一个。眼下顺京城里巴望着能把侯府亲事说成的媒婆，少说一二十位总有的。
因此，孟执堂今日有意拿千红娘子做个样子，好教那些痴心妄想的都知难而退。
千红娘子何等样玲珑的人物，孟侯爷的神色心情，清清楚楚写在脸上。明知是场硬仗，她也得上，来都来了嘛。还把这个机会留给完璧娘子不成？
双方落座，千红娘子轻言细语，讲起和孟家早年的一些往事，借机摆了个长辈的谱。话题一转，又言道：“奴家今日前来，一则是续一续前缘，恭贺孟侯爷回京，二则呢，也是给侯爷带来好消息呢。”
孟执堂自然知晓好消息指的是什么：“本侯多年不在顺京居住，眼下待办之事众多，无暇顾及私事。”说罢端起茶杯来轻啜，暗示客人可以走了。
拒绝得这么直白，千红娘子脸上有点挂不住。谁都知道她是来说媒的，眼下连女方的半点信息都没来得及说，就被拒绝了。人都说这个孟侯爷风度翩翩家教甚好，没想到竟是如此抢话头不给颜面的主。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千红娘子假意听不懂，自顾自接着说下去：“婚姻大事想来也是侯爷待办之事了。时下安乐盛世，侯府可要早些开枝散叶才好！奴家今日可是奉三家贵人的令，前来跟侯爷禀报的。”说着伸出纤纤玉指，风情万种比划了个三。
“我已有后。”孟执堂没想到这女人还挺执着的。
“啊呀！奴家竟不知……侯爷竟已成婚，真是罪过呀！”千红娘子心里暗道糟糕，这么重要的消息居然没提前捏住，那三家可都是冲着主母之位委托的她。
孟执堂也心虚，怕被这人套出些什么，毕竟孟星澜的娘经不起深挖。他重重放下茶杯，以此提醒客人，他正送客。
千红娘子毫不在意这约定俗成的逐客令，继续追问：“不知侯府夫人是哪家的千金小姐，生的是少爷还是小姐呢？”
“……”
“无妨的，侯爷。这顺京贵族都是三妻四妾，奴家为侯爷效劳是分内之事呢。”自说自话揽上了给侯爷介绍小妾的业务。
孟执堂知她所言非虚，也合情合理。想来想去只好把孟星澜拉出来背锅，反正他收养孟星澜本就为此。
“小女不喜本侯续弦。”我很无奈的，女儿不准我再往家里娶女人。
这是什么清奇的理由？千红娘子第一次听到还有小孩子阻着父亲娶妻的，顿感意外，一时不知道接什么话好了。
孟执堂抓住机会，站起身来送客：“时候不早，千红娘子请回罢。”
……
当天夜里，顺京就传起风言风语，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什么孟侯爷打仗时遇到民女，生了个女儿，这孩子被带回顺京了。还有人说此女蛮横无比，娇纵任性，把孟侯爷吃得死死的，连续弦都不敢。更有甚者，说孟星澜是个杀星投胎，上辈子死在孟七郎手里，转世了专门来克他的。
寂寥冷清的景明侯府笼罩在月色之下，对流言蜚语一无所知。
第二日吃罢早饭，林栖迟又要拉着孟星澜出门。孟执堂皱着眉头道：“不会有媒婆上门了，你就在家里待着不行么？”
林栖迟苦笑一下，心想侯爷难得如此天真，一时不忍心戳破，只好僵立着不说话。
孟星澜倒惦念着昨日茶楼听书，还想再去。她拉扯林栖迟的袖子，一脸央求之意。
林栖迟待她惯是温柔至极的，轻声哄道：“这会儿太早，说书的还没起床呢，咱们下午再去罢。”
“下午也不准去！”听他还是要出门，孟执堂脾气上来了。
林栖迟躬身行了一礼，温言道：“侯爷，近日府里定是热闹的。我只是一介门客，在府里帮不上什么忙，倒不如带着蓁蓁各处逛逛。”他依然唤她为蓁蓁。
“外面有什么好逛的。我今日有些头痛，你不能走。”孟执堂撒起谎来脸不红气不喘。
孟侯爷人前威风得紧，走路大步流星，说话行事从不拖泥带水，向来快刀斩乱麻的风格。人后嘛，总是半真半假的头疼脑热，一天都离不开林大夫的照料。
天大地大，孟侯爷最大。林栖迟立刻妥协，伸手把扶他坐到椅子上，摸过额头又细心搭脉。两人静静地坐着，一个把脉，一个看他把脉。
一边站着的孟星澜倒像个多余的。自从磕过头认过祖宗，她越发不爱说话，想让孟执堂忘记她会说话这事，毕竟她可没开口叫过爹呢。只在和林栖迟两人独处时，她才愿意说几句简单的话。
譬如此时，外头烈日当空，知了叫得人心烦，连猫都不从墙头走过，估计躲到哪个阴凉角落去避暑了。
两人在林栖迟的书房里待着。听说前院迎来送往好几拨客人了，孟执堂连午饭都没跟他们一起用。还好守和院离得远，前院的声音传不到这里，两人也乐得清静。
她翻出来一个捣药用的石药臼，琢磨着拿来捣点什么。林栖迟给她一把糯米，说磨成粉，晚上给她做米糊吃。
药臼不大，也就一个饭碗样子。孟星澜觉得有趣，趴在桌边细细捣碎糯米。
气温是一日热过一日，饭后犯困，孟星澜点头如捣蒜，眼看着就要睡着，还在强挣扎着跟林栖迟聊天。她爱跟这位二叔待一块儿，“二叔二叔”的也叫得主动。
“二叔，我们什么时候再去听书？”
“你爹同意了，咱们就能去。”林栖迟随意翻着医书。孟管家给他搜集了不少书典，他要分门别类整理好，再细细研读。
“偷偷去？”
“我倒是可以，可是蓁蓁你……犯了家规，你爹不会心软的。”
“再偷偷回嘛！”孟星澜虽然憷那位侯爷，可还是不死心。她没被家规罚过，不晓得厉害。
“……”
一会儿，孟星澜又问：“为什么大家都来看望他？”指的是孟执堂。
“你爹是侯府的主人，军功在身赫赫有名的景明侯，说万人景仰也不为过。他回来长住，自然有很多人想要跟他攀攀交情，方便日后相互提携。”
“提鞋？”这是什么奇怪的交往方式？孟星澜想到孟执堂说起过媒婆，又问道：“媒婆是什么人？为什么不会再来？”
这也是林栖迟的心病，他叹口气说道：“媒婆就是做媒的人。通过媒婆介绍，男女和合，成就百年之好。”
孟星澜噘着嘴皱皱鼻子，这话说得，明明都是人话，可她完全听不懂。还是说书先生的言辞更好理解。
林栖迟解释道：“侯爷之前拒绝了一个很有名的媒婆说亲。但想来，这一批批来拜访的人里头，总有不少旧识会给侯爷介绍婚事。”孟家千倾地一根独苗，着急的人可不少呢。
“哦，就是介绍一个女子，然后成婚啊！”终于懂了，孟星澜心说你们文化人讲话真是累人。
林栖迟抚书卷的手顿了顿，低声问她：“蓁蓁，侯爷成亲，到时你就有母亲了。你可欢喜？”
蓁蓁轻哼，一下一下捣着糯米粒，反问道：“二叔你欢喜么？”
林栖迟没回答，走过来给她的小药臼里又添了一把糯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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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很聪慧，有些事情看破不说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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