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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ink小说网 > 林瑾瑜张信礼 > 37 下田(2)
 
他正看得出神,就听见身后张信礼叫他:“看会了没有?看会了就回来。”

林瑾瑜转过头,看到张信礼已经赤脚下到田里了,田埂上整整齐齐摆着他红白色的回力鞋。

“你为什么不穿鞋?”林瑾瑜问。

“都是泥巴,穿鞋下来回去你洗?”

林瑾瑜又问:“那为什么不穿拖鞋?”

张信礼道:“你脚上一直穿的拖鞋就是我的,我爸的借给木色了,木色的给拉龙了。我妈的我穿不了。”

“哦。”林瑾瑜想:怪不得这鞋我穿大一码。

张信礼回转过身来催促林瑾瑜道:“快一点,趁着现在还不太热,等到两三点太阳最毒的时候就该歇着了。”

“这还叫不太热啊,也说得出口……”林瑾瑜小声嘟囔了一句,回身去找那竹篓子,把里面的镰刀递给他。

张信礼到底没让他跟他一样真跟着干割谷子的活,一来林瑾瑜是生手,效率太慢,让他来割等于白白浪费一把工具,二来镰刀锋利,怕他一个不小心伤着了自己。

家里没有收割机,只能人力一点一点来。

林瑾瑜穿着张信礼的鞋,踩在田埂上,跟着张信礼的步子,一捆一捆收拢那些倒下的稻子,把它们聚成堆,堆在田埂上。

木色兄弟那边配合默契,一个割一个捆,速度节奏都恰恰好,俨然一对效率极高的兄弟档。

林瑾瑜这边就不行了,张信礼割稻子的速度倒是不亚于木色,可林瑾瑜就不如十三岁的拉龙了。他手生,又怕热,完全跟不上张信礼的步子,那边都割到第四列了,他还在第二列这儿跟满地的稻谷杆子搏斗。

大量的汗水被从毛孔中排出,浸湿了衣服。林瑾瑜口干舌燥,不停地想喝水。

张信礼则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手上的镰刀上,他做起事来总是非常专注,该干什么就一心一意只干什么,不像林瑾瑜,三天两头三心二意,还三分钟热度。

时间在烈日下一分一秒地过去。眼看木色那边都快齐活了,他们这边却因为自己拖后腿而落下好大一截,林瑾瑜有点泄气。

他直起腰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在日光底下一边大口喘气一边眯起眼睛向四周看,想停下来缓一缓。

不看不要紧,一看就看见远处另一边梯田里,一个讨人厌的身影叉开腿蹲在田埂边上,叼着根草叶,非常嚣张地指来指去。

那就是高武。他正老神在在地蹲在田埂边上,颇颐指气使地指挥他几个小弟在田里边忙活,偶尔侧过头时能看到眉骨上缝着的医用棉线。

当初他跟张信礼打架那天,林瑾瑜也是怒气上头,事后他回过头去想,很容易就想明白了这家伙那天所有的言语、行为、动作其实根本就是故意在挑拨离间。

这让林瑾瑜因为他家的事而催生出来的那点本来就不多的同情分打了个五折,现在他看这个阴险的家伙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就在他用眼神在背后悄悄对高武进行精神攻击的时候,这个讨厌的家伙突然站了起来,踢着一双人字拖快步走向田埂入口处。

过了一会儿,林瑾瑜看到高武扶着一个背着竹筐的女人走回原地,然后小心地帮那女人卸下了背后的竹筐。

那是一个大概三十出头的妇女,肚子有点显怀,但是还不大明显,约莫也就四五个月的身孕。高武帮她卸下背筐以后又跟她说了些什么,都是叽里呱啦的彝族话,林瑾瑜听不大懂,看起来好像是让她多休息。

那女人身边还跟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留着长头发,穿着洗得发白的玫红色衣裳,手里还抓着一截吃了一半的红薯。

高武把那个小女孩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手臂上,刮了刮她的鼻子,逗得那个小女孩开心地笑,高武也和她一起笑,露出两颗洁白的虎牙。

林瑾瑜听见那个女孩叫他“嘛自”。来这里也半个月了,跟拉龙厮混的时候他学了不少本地话,零碎的词语还是能听懂一些,“嘛自”在彝语里是“哥哥”的意思。

高武平时脸上那股吊儿郎当又嚣张欠揍的表情已经全然不见了,他笑哈哈地做鬼脸逗他妹妹笑,然后让妹妹骑在自己脖子上。

小女孩抓着他的头发,小小的手伸到额前摸高武眉骨上一新一旧两条疤,然后撅起嘴巴说了些什么,大概是在问他疼不疼。

高武抓住他妹妹的手亲了一下,然后说不疼。

大概是林瑾瑜注视的目光太过直接和明目张胆,高武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倏”地一下扭头望过来来,视线和林瑾瑜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他嘴角的笑意一下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林瑾瑜熟悉的那种阴沉而又痞贱的神色,满脸都写着不怀好意。

高武把妹妹从脖子上抱了下来,交给他小姨,让她带着女儿去阴凉点的地方休息,然后就那样恶狠狠地盯着林瑾瑜,冲他比了个口型。

林瑾瑜看出了那句话是“看|你|妈”。

他直直地迎着这种阴狠的、不怀好意的目光看着高武,并不因为他的隔空谩骂而移开视线。

高武无声地骂了他几句,见林瑾瑜这小杂|种竟然还不知趣,于是弯下腰捡了块足有半个巴掌大的石头拎在手里……

林瑾瑜看到高武跟他对视了一会儿后,弯腰在田埂边捡起一块分量不轻的石头,直起身来好像准备接着干什么的时候却突然顿住了,他的视线越过自己的头顶,和谁无声地对视……高武嘴唇动了动,腮帮子咬得略微鼓起。

过了大概几十秒,林瑾瑜看到他忿忿地扔掉了手里那块石头,侧脸呸了一声,像吐出一口痰那样吐掉了嘴里的草叶,瞪了林瑾瑜一眼,冲他比了个中指,然后转身走了。

林瑾瑜正莫名其妙着,听见张信礼在身后对他道:“两点多了,歇一会儿吧。”

他闻声转过身去,差点当场跟张信礼撞个满怀。

都怪张信礼这家伙站得实在太近了,胸膛几乎贴上了他的后背,这个距离不撞上才来鬼了。

林瑾瑜一个趔趄,差点摔到水田里去,张信礼扶了他一把,才让他勉强站稳了。

“我去,你怎么这么喜欢悄无声息站人背后啊,”林瑾瑜埋怨:“出个声儿行嘛,人都被你吓出心脏病。”

“哦,我下次记得。”张信礼说:“休息吗?”

这么半天的大太阳晒着,他人早就热得不行了,背上热汗一波一波往外冒,恨不得长出翅膀,搬它几座冰山过来趴着。重复的弯腰再直起来的动作让他觉得腰膝酸软,浑身上下哪哪都没劲。

休息?这简直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

林瑾瑜连声答道:“休息休息!”说着便揉着胳膊去田埂边找了阴凉的地方坐下。

张信礼却没跟他一起,而是独自走去另一边放打谷机的地方,就着那种老式的人力驱动滚轮机,一个人把林瑾瑜刚一捆捆堆起来的稻谷一束束打好谷粒。

已经差不多到了一天里最热的时候,张文斌与木色等人相继停了下来,跟家人一起找阴凉的地方午休。

林瑾瑜在树荫底下看着张信礼一个人一刻不停地忙前忙后,汗水顺着他的颧骨一滴滴流下来,汇聚在下颚,然后在蒸腾的热气里坠落,摔得粉碎。

他白色的短袖已经全被汗湿了,显出少年骨节分明的脊背。张信礼往后捋了一把汗湿的头发,把一大捆打完了的稻谷杆扔到一边。

林瑾瑜隔着很远喊他:“你不休息一下吗?”

张信礼一边干活一边回他:“没干完,弄完这些再说吧,要不今天弄不完了。”

林瑾瑜四顾,发现果然别人家田里的活计都已经七七八八了,大捆大捆打完的稻谷杆子陈尸荒野,谷粒金黄。

大概是自己拖了张信礼的后腿吧,才让他不得不在别人休息的时候兢兢业业地加班加点。

他有点过意不去,于是歇了一会儿,喝了点水缓过那阵劲后,便拍拍身上的土站了起来,顺着田埂走过去,假装漫不尽心道:“喂,那个啥,要我帮你不?”

张信礼麻利地沙沙拍打着稻谷杆,没回头,道:“你去休息。”

他越客气林瑾瑜越变扭,心里过意不去,于是磨磨蹭蹭跟在他屁股后头,跟了一会儿,变变扭扭地开口道:“你不用跟我客气啊,”他说:“本来也是我太慢了,可是多个人总快一些吧,我不会碍手碍脚的,虽然我确实干得不咋的吧,可也不至于帮倒忙的。”

听到这话,张信礼直起身来,眉头微皱着看着他,脸上显出些微迷惑的神色。

过了一会儿,他好像理解了林瑾瑜的意思,眉间的纹路浅了些:“没说你碍手碍脚,”他说:“没干完不是你的原因,是我爸妈不在,只有我一个人,别人都是全家一起。”

林瑾瑜这才想起他刚来时张爸张妈成天忙在田里的客观事实,这么说来,张爸张妈出门也有好几天了,好几天里张信礼都一个人默默地干着三个人的活儿,从来也没告诉他,也没强迫他帮忙。

“去休息吧,”张信礼说:“太阳大,记得多喝水,不然容易中暑。”

“其实……我帮你也没什么。”林瑾瑜一本正经地说:“我乐于行善积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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