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柠没想到，自己脱口而出的一句话竟会让讳疾忌医的孟皓真的踏入医院的大门。
这几天的心脏手术比较少，她多半时间都呆在办公室里，对过往的病例做整理，暂时代班薛博的小护士冲进来，兴冲冲地说道，“季柠姐，快去看啊，你老公来我们医院啦！”
薛博一脸请了几天的假，这个小护士出的纰漏平均要多上好几倍，此刻被她兴冲冲这么一惊，季柠差点折断了笔。
她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你老公”这三个字是指谁。
小护士眼睛瞪得更大，见季柠不动弹，跑过来一把拽着季柠的胳膊，往医院走廊上跑，于是站在三楼的围栏往下望，季柠便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迈进门诊大厅。
作为医院长期投资赞助的商人，动辄就是副院长亲自接待。孟皓站在人群中央，身子挺拔颀长，包裹在一袭黑色西装内，外面拢着黑色呢大衣，头发齐齐梳在脑后，露出锋利的棱角和跋扈的眉眼来，与周遭戴眼镜或者秃顶的副院长及医护人员比，很明显的鹤立鸡群。
孟皓这样的人，若想不引人注意，当真是件不易的事。
看着因为这男人的到来，医院的门诊大楼从一楼到五楼的医生病患纷纷簇拥到栏杆上，观赏国宝似地往下望眼欲穿，季柠不由得在心里轻叹，回身想回到自己的房间，这样的时候，孟皓身边自然会有一大堆人等着“伺候”，用不着她去多管闲事。
小护士在一旁正犯花痴，察觉到季柠离开，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季柠姐！”
声音嘹亮，穿透了哄闹的人群，让在场围观的观众纷纷愣了几秒，场面顿时安静下来。
季柠停在原地，感觉到众人的视线纷纷朝自己打过来，回身无奈地看向那小护士，视线一转，却与楼下也在网上看的孟皓对上了目光。
清冷的，没有一丝波澜的瞳仁寂静得如汪深不可测的幽潭，直直地撞进她心里，这一刻，季柠很清晰地感受到心湖里被人狠狠投入几颗石块，泛起了巨大的涟漪。
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季柠和孟皓身上，徘徊着，期待看到更多引人遐想的画面。
然后众人就看到，孟皓紧抿着薄唇，微抬着头，不动声色与三楼的季柠对视半响，扬手冲她做了个招手的动作——季柠又怎么会当众抹了他的面子，垂了眼睫，沉默地走下了楼梯。
她其实有些怨言，有钱人连看个病都非得这么兴师动众吗，要知道医院工作繁重到很多医生都全年无休，这下因为他的到来，打乱了那么多人的节奏。
副院长见季柠走下来，满脸堆着笑，“既然季主任下来了，那等下就跟着孟先生去做一下胃镜吧。”
看来孟皓在来之前就已经表明了来意，季柠不用多想也知道孟皓强行占去了其他病人的资源。
无痛胃镜这种东西，虽不是多么先进的技术，但也不是国内每家医院都配备的，很多都还是传统方式，钡餐难喝到令人作呕，所以她们医院的这一项检查向来人满为患，普通人就诊有时候都要提前一周预约。
“好。”
季柠应道，本能地想接着说一句“孟先生您跟我来”，嘴巴都已经张开一半，突然想到这个称呼似乎此时并不适用，便强行忍住了，心里感叹着，职业病这种东西，她还真的要好好改一改。
肠胃科在二楼的西北角，季柠走在前面，带着孟皓等一行人往楼上走，听到身后亦步亦趋的沉稳的脚步声，她脑子里乱的厉害。
不知为何就想起昨晚离开之前自己说的那句，“我只是不希望我的丈夫在举行婚礼的时候身体抱恙”，所以孟皓是因为这个来的吗？
这句话其实她说完就后悔了，完全没走脑子，而且指向性太强，里面包含的种种暧昧情愫经不住细品，很容易就会找出遐想的空间来。孟皓这样聪明的人，怎么会察觉不到自己的那些心思。
想到这里，季柠更加心虚，迈台阶时脚上没注意，冷不丁就被绊了一下。
“啊！”
惊叫的同时，手臂骤然被施了力，一只大掌攥住了她的臂弯，将她牢牢提了起来——这一幕很像挪威马场那天的情景，季柠站在原地，那人迎着阳光将她一把提到了马上。
“谢谢。”
她轻声说道，飞快从孟皓的手里挣脱出来，拉回了方才的距离。她始终低着头，没有看到孟皓因为她的这样一个动作猛然变得不悦的眼神。
她只是越来越不喜欢在众目睽睽之下和孟皓表现出亲昵的样子，这种虚伪的表演，会让她情不自禁地越陷越深。
做胃镜的医生已经等在那里，见孟皓过来，毕恭毕敬地伸出手，道，“孟先生，久仰，一早就想认识您。”
孟皓早已习惯了这些寒暄，三言两语之后他便被医生安排到了室内的病床上。
季柠见他面色沉郁，知道他心里纳闷操作流程，便上前一步，解释道，“等会医生会给你打麻药，睡大概半个小时，这边结果大概就出来了。”
“醒来之后先别着急站起来，可能会有些晕，等着护士扶你出来。”
听完季柠说的这些，孟皓的脸色变得更加深沉，看得出来，他很讨厌这种一无所知的感觉，对所有事都失去了控制力。
担心他一不开心就会抛下已经开始着手准备的医生离开医院，季柠拉了把椅子坐到他的床前，轻声道，“如果你担心的话，我等会坐在这里陪你。”
虽然她知道，孟皓并不一定想要她陪。
孟皓没有说话，视线落到不远处医生的针头上，看着对方信步向他走来，眼里的光转了转，突然伸手握住了季柠放在病床边的手指。
嗯？
季柠抬起眼来，看到他的脸色微微泛白。没想到这男人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面对孟秋的刀都面不改色，会害怕打针。
“不用怕，我在这里陪着你。”
季柠重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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