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末，女儿放月休，苏浩一如既往地开车来念瓷轩接她。这次，他带了两盆开得正盛的墨兰。
这个冬天，苏浩没让自己闲着，荷田、果园丰收之后，他满足了夏清荷一直以来的愿望，在水库边建起了一个温室大棚，种起了花卉。这冬天，花棚里依然温暖如春，雍容的牡丹、娇艳的玫瑰、高洁的兰花……姹紫嫣红、争妍斗艳！
苏浩开着车来到了忆墨轩的门口，左兰今天没有做生意。巷道之中，她穿着毛绒绒的睡袍，为他打开了门。
“你来了！”她低垂着眼帘，不冷不热地说。
苏浩兴冲冲地抱着那两盆墨兰走到她面前，说：“这是我自己种出来的，送给你！”
左兰接过了一盆，看了一眼那纤长的叶子上娉娉袅袅的花朵，说：“这是你跟那个姓夏的女人一起养出来的吧，听你女儿说你上个月没来接她，是去买花种子去了。”
苏浩没有否认，上个月他确实是忙着去购置花草了，没空来接女儿。他不懂得怎么养花，夏清荷开了十多年的花棚，冬天在温室大棚里种出四季的花朵，她比他有经验。这两盆墨兰，虽然说是在冬天开花的，但是在栽培上，没有夏清荷的帮助，他一个人是养不活的。
“这是我们的一点儿心意，你收下吧！”
左兰一听他说“我们”，当着他的面松手，手里的那盆墨兰掉在了地上，陶制的花盆碎了，土掉了一地。那娇滴滴的兰花像犯错受惊的美人，伏在地上哭泣。
苏浩始料未及，“你这是干什么？”
她仰起了高傲的头，粉面含嗔，生了很大的气。
“你既然要把她们送给我，那就应该随我怎么处置！”
苏浩蹲下身去，把手中的那盆兰花放了下来，又双手捧起那株匍匐在地的兰花。
“你有什么气朝我撒！好端端的糟蹋花干什么！”
左兰看他那心疼不已的样子，从廊下拿了一个现成的陶制花盆过来，亲手把地上的土捧了进去，把那株受了惊吓的兰花，小心翼翼地栽好。
苏浩叹了叹气，“何苦呢？你要是不喜欢我拿回去就好。”
左兰白了他一眼，“谁说我不喜欢？”说完，她抱起了花往家里走。
苏浩看不明白她的意思，只得抱着另一盆的兰花，跟在她后面。
左兰身上只裹着一件毛绒绒的睡袍，那颜色是素净的粉蓝，她的头发随意地挽成了一个髻，两颊各垂着一缕青丝。苏浩跟在她后面，随她一步步地走上楼梯。望着她慵懒、颤巍巍的背影，临近正午的阳光在她的脚下明灭可见，他不由得想起“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的诗句。那一首幽幽怨怨的思妇词，好像就是为她而写的。她日日夜夜，守着这个古香古色、诗情画意的念瓷轩，可不就像个独居深闺的少妇吗？
进了她家以后，左兰让他把花搬到她的卧室里去。左兰的房间与她的气质相符，装修得高雅华贵，充满了艺术情调。苏浩一走进去就闻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如兰花一般，那是她特有的味道。他看着她床上印着百合花的被子一片凌乱，站在门口犹豫不决，但还是走了进去，和她一起把花搬到了窗台上。
左兰放下手里的那盆受过伤的花，往上面洒了点水，说：“这下你满意了吧？以后我天天看着她们，就像看着你一样。”
苏浩笑了笑，把另一盆和她那一盆摆在了一起，说：“你开心就好！”
随后，左兰也没有继续和他在卧室里逗留的意思，安置好那两盆兰花以后，便走出了卧室。
苏浩离开的时候，看见了她床边的衣架上，挂着一条男人的领带，心下一惊，但他不好开口问她。
不久之后，苏禾左岸他们下课回来了，苏浩便和女儿一起告辞回家去。
苏禾一路上兴致勃勃地跟爸爸说学校里发生的事，她月考的名次、赵师太的怀柔恐怖政策，以及班上一些啼笑皆非的趣事。
苏浩问她：“上个月我没来接你回家，你在你兰姨家干嘛了？”
苏禾以为他又要盘问她跟江南的事，说：“没干什么啊？兰姨家那两天来客人了，我第一天下午和班上几个女同学出去逛街去了，第二天就一直待在家里写作业。”
苏浩很惊讶，“你兰姨家来客人了？什么客人？”
“左岸他爸爸，”苏禾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说：“我终于知道兰姨家为什么这么有钱了，原来左岸他爸爸是景城一家制瓷企业的大少爷。”
苏浩早就知道，然而却装作大吃一惊的样子，“哦？怎么回事？什么大少爷？”
苏禾虽然知道把别人家的私事说出去是一种不太好的行为，但是她觉得对爸爸说没有关系。于是，她把那天从左岸口中听到的故事，跟爸爸完完整整地复述了一遍。
在苏浩听来，女儿讲的故事跟他所知道的差不多，但唯一的不同是左兰来到了樟城之后的事。左兰并没有跟他讲南逸诚跟她还保持着联系，更没有讲南逸诚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看她。她房间里的那条领带肯定就是南逸诚的了，她现在归根结底还是南逸诚的情妇，这跟那些被包养的女人有什么区别？
明白了这些之后，苏浩感到痛苦，那个男人抛弃了她，她为什么还要跟他纠缠不清？她凭着自己做陶瓷的手艺，完全可以自己开一家“念瓷轩”。凭着她出尘脱俗的花容月貌，也完全可以找到一个真心实意待她好的男人结婚。她为什么要如此委屈地活着？难道只是因为爱那个男人，又或者她跟那个人是一丘之貉，梦想着继承一笔巨大的财产？
苏禾说：“兰姨这样活着也太委屈了吧，只是可怜了左岸，他一直活在他父母的阴影里，性格那么怪僻。”
苏浩语重心长地说：“你以后长大了要自食其力，千万不能靠别人来养活！要记住：女孩子只有独立了，才能拥有自由，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苏禾没心没肺地笑了，说：“知道了！这都什么年代了，我肯定不会让别人养活的，除了爸爸你！”
苏浩叹了叹气，说：“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也不知道谁能像我一样好好地待你？”
苏禾听了，满脸绯红，说：“呸呸呸，爸爸你会长命百岁的，别说这种话！”
苏浩无奈地笑了笑，他也希望自己长命百岁，可是人有旦夕祸福，他这辈子经历过太多的生离死别了，也不知道他自己的命会终结在什么时候。
过了一天，苏浩又把女儿送回学校。他们一个月一次的假，从星期五的中午放到星期天的晚上，其实只有两天，而假期中又布置了很多作业，这假放了跟没放差不多。苏浩心疼女儿，平时也不说催促她学习的话，只要求她认真学就行。
这次送苏禾来学校，因为她磨磨蹭蹭的，出来得晚了，路上又堵车，到念瓷轩已经是下午五点半了。学校六点钟上晚读课，苏禾到了兰姨家后匆匆划了两口饭，就跟左岸一起去上学了。苏浩看着她赶魂似的样子，追上去给她手里塞了个面包。苏禾说不饿，但还是接下了面包，跑出了家门。
看着女儿去上学了，苏浩便也准备走了。
左兰说：“你等一等，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过了一会儿，她从卧室里抱出了一个木匣子，递到他手里。苏浩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个花瓶，上面已经上了釉彩，绘的是一男一女坐在小竹椅上，一起拉坯的情景，周围有兰草作装饰。
苏浩看着那凹凸有致的器形，感觉似曾相识，“这是上次咱们俩一起做的那个？”
左兰点点头。苏浩又看了看瓶底的落款，上面用篆体写着他的名字。
“这是我做好后，寄回景城去烧的，质量很好，送给你！”
苏浩看得出来她这是纪念上次两人一起拉坯的事，深受感动。也难得她心灵手巧，上面的人物五官神似他们俩，只是他们都穿古代的衣服，衣带飘逸、神采飞扬。两人相对坐着，相视一笑，眼神之中似乎蕴含着情意，犹如古代的才子佳人。
“这份礼物太贵重了，我可消受不起！”说着，苏浩把花瓶又放回了匣子里。
左兰一听，夺过了那个花瓶，举了起来，“你不要我就把它打碎！”
“别别，别冲动，我要！”苏浩慌忙拦住了她。
左兰又复笑语嫣然地看着他。
苏浩收起了那个花瓶，放进了铺着绸缎的木匣子里。他是个何等聪明的人，何尝看不明白她对自己的深情厚意？
他问：“你跟南逸诚现在还有联系吗？”
左兰听了，笑容渐渐散去，泪眼模糊，又是哭又是笑，说：“我还以为你一点都不关心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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