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ICU住了三整天，玖儿终于闯过了鬼门关。
其间，有两次病情反复，出现了高烧的险状。
幸而经历过千锤百炼的玖儿足够坚强，愣是挺了过来。
出了ICU，住进高级病房，她就再也没办法躲避五叔了。
当然，他也不会再像之前那样不敢朝面，——毕竟，她的身体状态好多了，他的顾虑也跟着减轻。
只不过，两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都沉默不语。
——僵局一旦形成，总得需要一个契机才能完全被打破。
到了晚上，玖儿催促五叔回家，理由有两个，一是惦记孩子，二是她想安心休息。
五叔原本不太想走，踟蹰到天都黑了，见玖儿的态度很坚持，这才不得不离开了医院。
独自待在豪华的高级病房里，玖儿并不觉得舒适。
人啊，只有心理舒适了，才会真正觉得惬意。
八点多的时候，她感觉肚子有些饿。
想来想去，却找不到可以给她送食物的人。
——不想主动跟五叔联系，也不能叨扰新婚燕尔的思昂哥，至于冶哥，已经够为她操心的，更加不可以再麻烦他。
算了，忍忍吧，只要睡着了，就能捱到明早。
可是，饥饿根本就是睡眠的头号敌人。
肚子里发空，睡意迟迟不肯到来。
熬了一会儿，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玖儿以为是护士来查房，就轻轻说了声“请进”。
房门响过，脚步声起。
随后，吾战出现了里间门口。
“老爹？怎么是你？”玖儿惊讶地问完，撑着手臂想要坐起。
吾战赶忙走过来，把手里的东西放到床尾的移动餐桌上，帮玖儿靠着床头坐好。
“你怎么来了？”玖儿又细声追问了一遍。
因了气力不足，加上还饿着，声音听起来虚弱极了。
吾战摸摸她的发顶，“打听了两天，才知道你住进了这家医院，并且还进了ICU。听说你今天转到高级病房，确定竞尧回了吾院，我就急急忙忙赶了过来。”
玖儿心头一暖，“老爹，你有心了。”
“傻丫头，这些事能有多难！”说着，把移动餐桌从床尾推到了玖儿面前。
“这是做什么？”玖儿纳闷地问道。
吾战没有回答，顾自从超大的纸袋子里取出了两个食盒。
把袋子放到一边之后，将两个食盒的每一层分开来，铺满了餐桌。
“乌鸡汤，红糖小米粥，鸡蛋红枣羹……”只念了三样儿，玖儿就扁起了嘴巴，眼睛湿湿地望向吾战。
“傻丫头，饿了吧？”他又摸摸她的发顶，把汤匙递给她，“十年前那次，你每天晚上到了这个时候都想吃东西，我估摸着这个习惯不会改变。喏，你现在身子骨太弱，只能吃这些汤汤水水的，多跑几趟厕所而已，别嫌烦啊！”
玖儿吸了下鼻子，使劲点头。
为了忍住泪水，她把注意力都放在了食物上。
“慢点吃，当心呛了……”吾战不停地提醒着。
“好吃……，真的很好吃……”本就饥肠辘辘，加上食物确实美味，玖儿的吃相难免不雅。
吾战眯着笑眼，掏出帕子帮她擦拭嘴角，“可怜的娃，这是饿了多久啊？”
玖儿摆摆手，“在ICU吃的都是医院特定的饭菜，难吃得要命……”
吾战心疼地轻抚她的后背，“慢点吃。我跟医生打听过，你的心肺功能太弱了，稳妥起见，还得在医院住些日子。以后白天你就凑合着吃，晚上我来给你送好吃的。”
“真的吗？”玖儿咽下嘴里的食物，想了想，“还是算了，太麻烦了……”
“老爹给闺女送饭，有什么可麻烦的！就这么定了！”说着，用手帕上干净的地方帮玖儿擦了擦额头的细汗。
玖儿还没吃饱，却感觉十分疲惫，手里握着汤匙，不得不往后靠坐着喘息。
望着她的憔悴样子，又一波心疼向吾战袭来。
他接过汤匙，端了一只空碗在手里，“跟老爹说，想吃什么？”
玖儿迟疑了片刻，终究拗不过食物的诱huò，稍稍难为情地说了一声“鸡肉”。
吾战挑了一块鸡腿上剃下来的活肉，送到玖儿的嘴边。
玖儿吃到嘴里，细细地咀嚼着，“香……，真香……”
可爱的样子，惹得吾战忍俊不禁。
说说笑笑，一餐饭总算吃完。
吾战收拾完餐具，并没有马上离开。
他拉了张椅子，坐在床畔，似乎准备深谈。
玖儿冰雪聪明，自然猜得到他的意图，故意打趣地问道，“老爹有什么训示？”
吾战手里折叠着脏兮兮的帕子，“玖儿，我觉得你应该再给竞尧一次机会……”
玖儿面色平静地看着他，“然后呢？”
这么一问，反倒令吾战无从接下去。
“老爹，时间不早了，这家医院的门禁很严的，你也该回去休息了。”玖儿下了“逐客令”，有“撂了筷子就赶走厨子”之嫌。
吾战倒是不以为意，点点头，拎起装满餐具的纸袋，还不忘叮咛一句，“千万别沾凉的啊，会作病的！”
玖儿故意嫌烦，不停地挥手再见，“哎呀，知道啦，快点走吧吾妈妈！”
吾战冲她笑笑，出了病房。
第二天清晨，五叔从家里带了早餐过来。
玖儿依旧淡淡的，不主动跟他说话，就连被动回答的时候也是使用最简洁的语言。
五叔仿佛不太在意，该怎么照顾还怎么照顾。
到了晚上，玖儿仍然赶他回家去看孩子。
五叔不再拖时间，天黑之前便离开了。
没过多久，吾战就拎着美食来了病房。
什么都不用考虑，只专心朵颐可口的食物，绝对是玖儿的美好时光。
整整半个月，每天的节奏都是一模一样的。
明天就要出院了，玖儿给吾战发去信息，要他今晚不要过来了。
吾战很快便有所回复，只一个简短的“哦”字，透着隐隐的失望。
天黑前，玖儿依然催五叔回家去。
今天他稍微有点犹豫，不过，还是很听话地离开了。
玖儿也能感觉得到，五叔在无原则地迁就她。
若换作从前，她一定感动倍至，现在却有点麻木。
她的心里始终铭记着他说过的一句话，——当初是你一意孤行、把自己送上门去，若非如此，怎会被猜疑？
他是没有正面质疑过孩子到底是谁的，最初他甚至“大度地”容留那个孩子，可这句话完全印证了他的心思。
没错，就是“猜疑”。
她受不了这个！
不敢明刀明枪地问出来，各种疑窦在作祟，心中便生出了暗鬼。
呵呵，真不像五叔的为人！
是婚姻生活令他没了血性吗？
还是，他对她其实已经没有在乎到眼中不揉沙子的地步了？
玖儿很无奈，可更多的是怨怼吧！
潜移默化之下，她也学会了把芥蒂藏在肚子里，不言不语。
所以，两次闻到五叔身上的香味之后，她只在心里翻腾，并没有流于形色，乃至于有意识地逃避。
今晚是最后一个清静的夜晚，明天就要回到那个院子里去，面对一些必须要面对的人和事。
站在落地窗前，望着外面渐渐落下的夜幕，玖儿忽然觉得很是孤单。
已经有好几个月没去看彩姐了，十分想她。
如果她知道自己的第四个外孙被残忍地杀戮，想必会很难过吧！
倏地，玖儿的脑子里产生了一种臆想，——没能降临到人世的两个孩子，会不会是去陪伴外祖母了呢？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彩姐那么喜欢孩子，一定会好好照顾他们的。
这么想着，心里稍微舒坦了一点。
转念又一寻思，彩姐应该早就投胎转世了。
她那么善良，那么不幸，老天爷怎么忍心让她一再地忍受魂魄飘零的凄苦。
胡思乱想了好一会，房门被敲响。
玖儿缓缓走到门口，打开门板。
吾战站在外面，手里还提着那个结实的纸袋。
“老爹，不是不让你过来了吗？”说着，拉他进门。
吾战把食物放在外间的桌子上，“以后就是想给你送饭都没有机会了……”
玖儿听出了话里的酸楚，怔了一霎，帮着摆放食物。
“老爹，你陪我一起吃吧，好不好？”拿起筷子，她提议道。
吾战看了她一眼，“也好，今晚的食物准备得有些多，我帮你吃点。”
玖儿把手里的筷子递给吾战，自己又去找了一双来，两人对面而坐，开始吃东西。
很美味的饭菜，用餐气氛却很沉闷。
“老爹……”
“玖儿……”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稍事一顿，又同时说了一句“你先说”。
默契感令他们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我是老爹，那我先说了。”吾战的心情稍微缓解了一些。
玖儿点点头，“你说。”
“丫头，回吾院之后不要太任性了。两个人在一起，最重要的是凡事有商有量，不要一意孤行。”顿了片刻，喟叹一声，“话没说透和隐瞒欺骗的结果并没有太大的区别，都会造成无法弥合的裂缝。这一点，老爹深有体会。”
玖儿再次点头，“嗯，知道了。我要说的是，老爹，谢谢你这半个月来风雨无阻地给我送补给。你放心，我不会过河拆桥把你忘了的。”
“说的这是什么话！”吾战反手握住筷子，轻轻在玖儿头顶敲了一记。
玖儿根本没疼，却故意嘟嘴，“干嘛啊？有这样当爹的吗？把闺女打傻了怎么办？”
吾战跟着撇唇，“我地个天啊，你难道不知道有傻爹就有傻闺女吗？”
空气静默了三秒钟，两人立刻笑作一团。
就在这个时候，病房的门从外面打开了。
吾战和玖儿双双带着笑颜循声望向门口。
一张几欲冷成冰坨的俊脸，出现在了父女俩的视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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