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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ink小说网 > 梁检叶翀 > 第33章 结党
 
岳修民捧着奏章的手直哆嗦,结结实实看了两遍,跌宕不安地说道:“殿下这是要动簪缨之利啊,何其凶险!”

这是一份直接呈送御览的奏章,梁检提出再次分配“期引”,山西私鬻屯粮案牵涉东宫,皇帝一气之下废除所有 “期引”,勋贵与地方官员手中的宝贝统统变成废纸,最近正跟老皇帝闹呢。而此份奏章却要重新发行“期引”,期限五年直接分配给各地巨贾,以筹军饷,这不是要捅天啊,这是直接把玉皇大帝揪下来暴揍一顿啊!

梁检收回那份奏章,眸内无波,平静到近乎无情,“次辅大人,战事不待人,我也不想砸别人家饭碗,但除此之外,朝廷还有在三月之内筹集三百余万两军费的办法吗?”

岳修民心道:“您这哪里是砸别人饭碗,您是炸亲戚家厨房啊!”

他举袖蹭了蹭鬓边冷汗,问道:“皇上他老人家能答应吗?”永宁帝是个好面子的人,从自家亲戚嘴里扣食儿出来,这也太不合适了。

“大人只需让户部、吏部把考功课税的折子递上去,话说重点,准备好好刮一层民脂民膏。”梁检笑了笑,将奏章揣入袖中,“父皇自登基以来,宽民厚养,打西北都没动民利,大人觉得我父皇会折哪张脸呢?”

岳修民看妖怪似的看着梁检,却欣喜若狂,没想到和了一辈子稀泥的老皇帝,能生出如此玲珑剔透的儿子,太子有德无能不堪江山重任,看来他与家族毕生所期从龙之功的起点并未定错,

“下官谨遵殿下教诲!”岳修民长揖以礼。

梁检虚扶一把,心中自然知道他所求所想,他虽无心储位,但何人能群而不党地匡扶江山社稷?现下他也只能借助岳修民,和他身后蠢蠢欲动的——新世家!

“在此之前,大人请务必办好京察事宜。”梁检推开房门,细雪如盐,裹在北风里扑面而来。

***

断断续续下了两日的小雪,入夜后才偃旗息鼓,无风无雪,只剩冷月照着一地惨白孤凉。

卧房内熏笼炭火正旺,梁检卷在榻上,披着外袍,怀里抱着个暖手小炉,像一只躲冬的狐狸。

“黄大人这两日就到京城了,你带人到通州渡接应一下。”梁检从短几上抓了把鸽食,逗飞羽从梁架上下来。

洛常张口刚应一声,就见一道雪白的影子扑啦啦照着他的脑袋飞下来,他叹气,定身未动,通体雪白的信鸽飞羽,结结实实地蹲在他脑袋顶上,咕噜咕噜叫得欢实。

“你给我下来!”梁检憋着笑,训斥这只白毛小畜生。

白鸽似是听懂了,不服气地啄两口洛常的发髻,这才蹬住他的脑门,借力滑到梁检手边上,十分大爷地吃起食儿来。

梁检屈指弹一下它的小脑门,坏笑道:“也不怕你洛叔改天偷偷把你给炖了。”

“得了吧殿下,您养的这玩意儿是鸽中黄天霸,我等凡人只能绕着走。”洛常冲他翻了个白眼。

外间些微响动是叶翀端着药进来,梁检看到胡未迟给叶翀留下的调养禁忌,总算知道皇上看见御史上书妖妃惑主的感受了,二话不说再次叫胡大夫卷包袱滚蛋,有多远滚多远!只留下一个抓药熬药的药童在府里盯着,叶翀不放心总会亲自去看药。

洛常见世子屈尊降贵地端药奉茶特别过意不去,赶紧迎上去,要接药碗,“世子您身份尊贵,这些活让下人来干,您做不合适的。”

“洛侍卫,没什么不合适的,当年在西宁卫,殿下照顾我三四年,本就无以为报。”叶翀跟洛常说着话,却目光灼灼地望着梁检,心中含了下半句:“有意以身相许,就怕殿下不要。”

梁检看见他那模样就称得出来他肚子里几斤坏水,眉目含情地笑着嘀咕一句,“真是越来越不要脸了。”

飞羽吃得正开心,突然看见叶翀,食儿都不要了,飞起来直扑他怀抱。

叶翀被吓一跳,左手稳住药碗递给洛常,右手赶紧搂住它。

雪白的信鸽化身好色之徒,跳到叶翀肩头上,小脑袋蹭着他脸颊,还时不时地轻啄两下耳垂。

“你给我回来!”梁检支起身子叫它,美色当前的飞羽充耳不闻。

“嘿,你个小畜生,真够……”臭不要脸四个字还未出口,梁检就见上一刻还被只扁毛畜生蹭的面红耳赤的叶将军,一个闪身冲出房门,空留色鸽飞羽在地上边咕噜边跳。

两道黑影在惨白的月色中很快交手,如絮的新雪被掌风扫过,飞溅出一道暴雪寒风,十来个回合二人都无分胜负。

“仰阿莎将军好功夫,不知将军放着好好的王府正门不走,半夜三更翻墙入室作甚。”梁检退开几步,守住门前不客气地说道。

仰阿莎站在原地,冷哼一声,从腰后抽出烟枪,若无其事地点上,冲着叶翀吐出一口混着寒气的氤氲烟雾说道:“我还没问世子爷啥时候搬来给郡王殿下看卧房门了呢。”

这下场面就极其尴尬了,一个夜闯王府的南蛮将军,一个私自留宿的侯府世子,破锅烂盖、旗鼓相当的不要脸。

梁检披起外袍快步走到檐下,看着这俩八字都快打起来的冤家,说道:“天寒地冻的,平云快请仰阿莎将军进来说话。”

叶翀一声不吭地掉头就走,拢住梁检的外袍单手将人搡进去,回身只给房门留下条细缝儿。

仰阿莎气得头顶直冒泡,烟枪在手中一转,重重磕在旁边的树干上,细雪漱漱而落。

洛常连忙出来给世子擦屁股,客气地将仰阿莎引到外间,又上了灯。

梁检换好衣服,出来对洛常说道:“这里不用伺候了,你去歇着吧。”紧接着对身边站定的叶翀说道:“你也出去。”

“殿下……”叶翀抱着飞羽,第一次被轰出去,尴尬得站立不安。

梁检见不得他满脸委屈的样子,心一软便又温声哄道:“太晚了,去把飞羽送回鸽舍。”

叶翀大狼狗似的点点头,再不敢造次,乖乖地送飞羽回家。

“殿下是给叶家小子吃了什么迷魂药?”仰阿莎啧啧称奇。

“你也想出去凉快凉快?”梁检面色微紧,盯着她说道。

从来不知看破不说破为何物的仰阿莎,双手合于胸前,表示告饶。

“皇上的旨意下来了,两日后我返回雷苗,率兵南下节制刀帕。”仰阿莎边说,边从腰间摸出一对子母银酒壶,抛给梁检一个小银壶。

梁检一直服药,别说喝酒了,醪糟都没捞着沾一口,拧开壶盖,酒香混着药香扑面而来,聪明的郡王殿下想了想雷苗可怕的药酒作料,馋虫顺着嗓子眼原路爬了回去。

仰阿莎看他那个怂样,一口气直接喝掉大半壶,静默半刻说道:“殿下,我仰阿莎可以为情义而战,但我身后的雷苗不行,也不能。”

梁检知道出兵木邦不是江湖殴斗,大佬一声吆喝就能群起而攻之,每个人的决定背后都有深刻的政治考虑。

他从袖中摸出一张软皮地图,上面木邦东北交雷苗,西南连大启。

梁检揽过火烛走到仰阿莎面前,铺开地图,手中红烛已燃过半,鞠着满满的红泪,他手腕微微一倾,在地图上留下一道斑驳的红线。

“罕温家仅留孤子,百官也几乎殆尽,邦本散尽难以维持,如此局面若无外力育民休养,必遭大乱,还请将军善待边民。”梁检的手指顺着蜡印压过,昏黄的烛火在他眼底烫下一道金色印记。

罕纳给仰阿莎的求援信中,明确提出雷苗此次出兵救援,木邦世代与雷苗争执不下的北部十三镇将全数划归雷苗版图。

如今罕温家族仅剩幼孤,她需要大启的承认,才能拿到罕纳的承诺。

仰阿莎执起地图,既不兴奋也不难过,此时她只是一位理智到丧心病狂的统治者,手持十七万雷苗将士的性命,换取的绝不可能是礼仪仁义,而是永远都不可满足的雷苗利益。

“他日殿下若登大宝,雷苗必紧随左右。”仰阿莎双手置于胸前,行了一个古老的雷苗礼。

梁检长眉蹙起,面如寒霜,沉声说道:“将军知我无意于此路。”

仰阿莎突然大笑出声,抄起酒壶沉默地喝了几口,才说道:“人说世道无常,岂知世道无情,所得皆空、所期皆梦、所避皆随、所行皆乱。”她眼神悠远,仰头将最后一口酒喝尽,“我又怎知自己会走到今日这步,可我若不争不抢,怕是殿下现在只能给我烧纸上香了。胸怀天下、肩扛四海,如何独善其身?你退一步便是一条人命,你退百步无数人全族给你填命。殿下,仰阿莎踏着累累白骨走到您的面前,同样不希望成为您步下人命一条。”

两人目光冷冽地碰在一块,梁检可入画的眉目隐在昏灯下,情绪收起无言相对,又沉默抵抗,好生复杂。

仰阿莎一手持烟枪,一手拎酒壶,推开房门走入一院孤雪中。寒月下,瓦蓝的苗衣,冷白的银颈圈,乌黑的烟枪,英姿笔挺,凛冽长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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