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清岚得了六师姐的金玉良言，天刚亮便起身收拾，谁料才一出门，便看见精舍外不远处，正有一个白色身影背对着精舍站在树下。她在心里喊了个糟糕，还是赶忙过去行礼：“我起晚了，请十一师兄莫怪。”
头顶上传来一个清朗声音：“无妨。”
齐清岚吁了口气，乖乖站好等着吩咐。觉得对方从上到下打量了自己一遍，才道：“十二师妹虽是才来墨云山，可这前后山应当是早熟悉的。我便只带你往里面去，今日先往药庐吧。”
齐清岚暗暗表扬六师姐神机妙算，自然从命。眼看今日只有她和沈行之，越发不敢抬头看他，只跟在后面数脚步。走了约摸小半盏茶，齐清岚眼瞧着前面有了石阶，心想怕是快要到了，谁知刚一抬头就撞到了沈行之背上，鼻头一酸，眼圈跟着就红了。
“十二师妹是怎么了？”
齐清岚看他回过头来，也顾不上鼻头发酸，立刻先低下头：“我一时出神，没看清路。”
“仔细些。”
沈行之并没多说，齐清岚也未敢看他神情，偏偏就听出了一股不耐烦的味道。想到昨日六师姐说的话，齐清岚心内着急，只好提醒自己小心再小心，可千万别出什么差错。
药庐旁正有一个药童打扫，看见沈行之带着齐清岚过来，便过来行礼。沈行之道：“这是新来的十二师姐，她日后要常来，你记得就是。”
药童应了一声对齐清岚行礼，齐清岚看见沈行之转头过来，忙不迭的错开眼神，对那小童微微一笑：“不必多礼。”
沈行之带着齐清岚进了药庐，走了几步，便回头看她：“十二师妹，我有一事不明，可否请教？”
齐清岚心里立时全副武装，把自小到大学的这些药理常识都摆了一遍，方胸有成竹的道：“请教不敢当，十一师兄请说就是。”
沈行之略侧头瞧瞧，齐清岚半低着头，饶是他刻意去看，也看不见齐清岚此刻神情。便道：“十二师妹，为何不肯抬头说话？”
彷如被一枪正中红心，齐清岚咬了咬唇，是实话实说丢的脸大些，还是被人看扁丢的脸大些？纠结了半晌，想着解铃还须系铃人，便豁出去抬起头，正对上沈行之殷殷望来的目光。齐清岚蓦然一怔，心里还来不及细想嘴上便道：“十一师兄何故疑惑？”
话音落地，沈行之略一低头的功夫，齐清岚便立刻回神，心里懊恼的想要撞墙，连方才他问的是什么话都忘了。正不知如何是好，沈行之却轻轻笑了，道：“我明白了。十二师妹，想必是修习璇玑九策已有小成了罢？”
璇玑九策第三重，乃是入门的门槛。进了这一层，修习之人的心境便大有不同，也算小成。齐清岚听见他问，可说什么也不肯抬头了，只低着头应了一声。
“璇玑九策号称勘破人心，想不到师妹如今就有这样成就。”沈行之瞧见眼前姑娘低着头，两只手绞在一起拧来拧去，没来由觉得有几分可爱。便又道：“想来师妹也是才有小成，还做不到收放自如。我告诉师妹一句，看我如看花草树木，别放半分心思，试试可好？”
这叫什么话？
齐清岚有些纳闷，然而沈行之却没给她纳闷的机会，伸手轻轻拍了拍她肩膀：“师妹，总要试一试。”
齐清岚被逼上梁山，只能一狠心抬头看他，没想到沈行之已经微微闭了双眼：“师妹，如今可试着看我。”
沈行之闭上双目，齐清岚便觉得立时轻松许多，不被人牵着走的感觉实在是好，齐清岚也有心情好生打量沈行之。他这张脸，虽不至于平凡到扔到人堆里就找不到，可是见过谢明烨、花九郎这样一眼惊艳的人物，他就难免有点儿普通。可是看得久了，就觉得眉眼温柔处处妥帖，增之一分减之一分都不好。
齐清岚看着他面庞，心里思来想去，压根没注意到过去多长时间。她不出声，沈行之便不睁眼，两个人就这样对面站着。不晓得过了多久，齐清岚才回过神来，眨眨眼觉得自己好似做了一场梦，旁边线香已经燃得只剩一小截了，再看沈行之仍然闭着眼睛，可是看着却又好像和之前不同。
先前瞧着沈行之，总觉得此人周身疏离，言谈举止都有些冷漠，现在许是看得多了，居然觉得亲近许多，忍不住道：“十一师兄，你知道我修习的是璇玑九策，最擅勘破人心。可我看十一师兄，却不能勘破，师兄能否告诉我是为何？”
沈行之慢慢睁开眼睛，齐清岚下意识便要低头，谁知沈行之动作快得多，伸手便托住了她的下颌：“别躲。”
齐清岚措手不及，被迫看了一眼，沈行之双眼明亮如星，笑着道：“师妹觉得如何？”
齐清岚自然发觉不同，虽然不知道原因，好在总能正眼看人了。便笑道：“多谢师兄，免了我以后走路撞人。”
沈行之收回手来，跟着一笑：“师妹，璇玑九策如今小成，还要多加练习，不能收放自如，容易误入迷障。我修习的心法讲求无遮无拦，一派天真，最能以心动人，所以师妹轻易能知我所想，被我思绪牵引；他日若是有精力定力皆在师妹之上的人，无恶意还好，若有歹心，只怕师妹就会被人牵着鼻子走了。”
不知为什么，这沈行之不过比她大了两三岁，可是说话做事便透着沉稳，这些话自他口中说出，不急不缓，齐清岚便莫名觉得十分可信，因此也真诚道谢：“多谢十一师兄提点，青岚都记住了。”
“师妹蕙质兰心，自然一点就透。”
沈行之不笑的时候十分严肃，看着很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可一旦笑起来，又让人觉得世间最美好莫过于此事此时。
经过方才一番相面，齐清岚已经觉得和他亲近许多，而亲近人面前，她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的：“师兄，你笑起来与不笑的时候，简直像是两个人了。”
沈行之竟也不见外，抬手轻轻敲了敲她的发顶，语气也亲近许多：“像是几个人都无所谓，你只要记得我是你的师兄，就好。”
齐清岚会心一笑：“是，我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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