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万夫不当之勇，我今天是算是见识到了，刘寄奴之勇果然非同常人。虽然跟他是同乡，以前听过他的名头，只是一个好赌之人，倒是生的身材高大骏勇，不过今日一见，一人追砍千人，真不知是奇景，还是他运气真好。将军不知道怎么的，就担心他出事，大队人马就跟出来了，我想我们在晚上一点，即时刘寄奴在如何骁勇，也会力竭而亡。
“来老乡，这里是将军为你准备的酒食，你今日之事，真是让兄弟们太佩服了。”我奉命给刘寄奴送来了，酒食，军中本来不准饮酒，只是将军念其骁勇，特赐给他的。
“谢了，你也是世居宋地。”
“这到不是，我只是随家迁徙而来，我也才第三代而已。”
“原来如此，那兄弟原来是何处人。”
“据父亲所说，应当是北地洛阳一代的人，只是从祖父前代开始，就流离失所，到处飘摇，不过是乞活而已。”
“哦，原来兄弟，曾是乞活军的一员。”
“应该说祖父曾是，父亲有幸南逃到了宋地，的同姓族人怜悯，给了一点土地，侥幸得活罢了。”这刘寄奴姓刘，我也姓刘，是不是同宗这个就说不清了。
“原来如此，兄弟，你这送过来的酒食有点多了，不知道兄弟是否赏脸，一起同饮。”刘寄奴为人倒是豪爽，我看了看这些酒食，酒我倒是不贪，这肉比较难得有得吃，能吃一顿何尝不好，做了这北府兵，其实也是为了乞活而已，今朝有酒今朝醉。
“那我就谢过，刘将军了。”刘寄奴现在连小校都不是，但是今日神勇，军中早就传开，他当一个小将军，那还不是绰绰有余，先喊上再说。
“谢兄弟吉言了。来，吃吃吃，坐下来一同吃。”
“好，谢过刘兄款待。”
那晚喝后，说了很多，这刘寄奴，本名刘裕，家里穷的只能送他去寄养，才得了这小名，同乡亲朋甚至同袍都原意这么叫他。只是两个人扯了半个晚上，这刘寄奴听说，我能读书识字，就求我教他，他原本也会一些，只是会的太少，我有幸父亲教导，家传有点私学，又得同族厚爱，才能学了几年书，虽说作诗不太成文，但是写写普通文书，看看书籍还是可以的。既然吃了人家的，人家这点要求，我想想，也就答应了。
论吟诗作对，我是肯定比不了，那些养尊处优的贵族公子哥了，这刘裕自然也不太兴去学这套，我叫他认全了大部分字后，他的爱好就是借点兵书看看了，这古人的兵书好是好，但就是字句太简洁，很多意思都感觉是，真要描绘起来，还得靠我们自己想象了。所以这兵书，特别是阵法类的，看看学学就行，要真的是硬套在行军作战中，那就肯定死定了，因为光是古人所用兵器的差异，他们能用的，你现在就不一定能用。
刘裕果然升迁了，还把我要去了，做了他的亲随，这读读书识字，我帮他记录一点文书，我还是可以的。但是，要谈到大的管理，甚至政务上的处理，我是肯定不行了。这点，刘裕是心知肚明的，所以他也只是让我做亲随，也没有让我去当什么百夫长或者千夫长，这个我还真做不了。所以，刘裕在平定孙恩之后，获得了独领一军的将职后，也时常问我，帮他找找能够处理内务的政材，我也只好留心。如果说刘裕以前只是疯狂的赌徒，那么现在他随着学习，开始变成了一个有理智的赌徒了。从刘裕身上，我倒是隐隐的感觉到了一个道理，人出生的背景虽然影响了其他人对他一生的起点评价，但是如果拿这个开头，去一直评价的话，似乎就很不妥了。起码我跟在刘裕身边那么久，他可不再仅仅是一个拿刀追砍千人的莽夫了。
很多年以后，我问刘裕，当初到底什么感觉，他说那个时候哪里还有什么感觉，脑子里面就一个念头，这群王八羔子想要杀老子，老子怎么样也要多砍死他们几个，后面多亏他脚下打滑，滚下了河坡，敌人没有从四边包围他的机会。不然在晚一点，他肯定跳河游走了先，至于会不会被敌人射箭射中，那个谁能知道呢。
“穆之，你说这南逃的北人，现在最想要的是什么。”这个刘穆之，就是刘裕最新找到帮他处理内务的人，我算是松了一口气了，我只需要帮他节制好他的亲兵就行了。
“这个，当然是土地。现在大部分能够耕作的土地，都在原来的江南豪族手中，能分给北人的少得很，而豪族即使手中土地荒废，无人劳作，也是不肯随便放出的，何况他们自己本身就有很多奴仆，这些奴仆久了，他们也要给点土地让他们种种。只是朝廷又很难从他们手中收到多少税赋，不然司马家怎么会越来越无法节制，而且表面上朝政强归给了司马家，但是外有桓玄在，我估计这天下，应该很快就不是司马家的了。”
“穆之说的有道理，只是我们应该怎么做呢。”
“这个嘛，不论是司马家，还是桓玄，我们对他们而言都是寒族出身，不论他们谁上，我看他们也只会把地分给豪族，只是这样的话，百姓无太多可耕之地，国无充裕的赋税，北府军再强，缺了粮赋也是不行的。还好现在北方不定，姚氏、慕容也是来位不正，我们才有喘息，若不趁此北伐，再过两代，我想北府军也无北归之雄望了。”
“穆之所说，真是良言。”
“刘衣农，你看我这却月阵如何。”刘裕在点将台上，看他结合水军，新练的这套阵法，变化很快，我感觉这阵法，背靠水岸，正面对上骑兵也有奇效，这刘裕不会从当初的失足落河，想出了这个奇阵吧。
“确是奇妙。”
“呵呵，这是我当日落河，想到大河托我背面，我得以正面硬悍贼众，经过我多番思虑所得的阵法。”
“将军真是兵法如神，真是兵仙在世。”
“哈哈哈，刘衣农，你也学会拍马屁了。”刘裕继续兴致勃勃的演练阵法。
这阵法明显是对付骑兵的，而且非常依赖水军，现在桓玄称帝，这刘裕手上的兵也就这几千人，他想的是不是有点远了。还是他想借此求宠于桓玄不成，不可能，刘裕绝对不是这种人，那个桓玄我也有幸见过，少年得志承桓温之威，这人表面刚毅而内心摇摆，顺势而起或许不错，若是逆境搏杀，我看不太行，起码跟刘裕，哪怕是何无忌、刘毅都是比不了的。
果然桓玄就是一个外表光亮的人，锦衣玉食，他虽然得势，身边的人多少有些封赏，但是士卒终究没有太多所得，而且百姓也没有什么好处。刘裕仅仅两战，就吓跑了桓玄，只是刘裕太爱冒险豪赌了，这第二次，要不是我们亲卫奋力死战，援军来快，对方敌将刚好被乱箭射中，刘裕豪勇过人，只要缺一个条件，我怕我跟刘裕一起都嗝屁了。奈奈的，这次回去，我一定要跟刘裕说，他的亲兵数量最少要加一倍才行，他不怕死，我都怕。回去，我跟刘裕一说，被他笑话了好久。
人人都佩服刘裕的豪勇，用兵如神，但是那些贵族豪族，私下却是很看不起他，只是功劳在那里，北府军都支持他，他们看不起又何妨。起码我都是很感激他的，参加北府军的很多士卒也感激他，这绝对不是佩服他这个当代军神，而是他给大家分地了，很多豪族的土地被拿来，分给了南逃的难民，不然以北府军的傲气，当年的刘牢之也是当世猛将，不也一样被抛弃了。
随后几年，平燕地，南回灭卢循。我在跟着他北进灭秦地，光复二都，我都已经快五十了。只是我总觉得他对旁人不太放心，不然我这个亲兵将军，怎么一干就是十几年没有换过，换人他不放心，而把我挪到其他地方，他也不放心。唉，只是怎么说呢，他要南归的时候，头一次说要我留在长安，我不肯，我说我都已经老了，还是把这身骨葬回南边吧，他没有说话。因为我知道，刘穆之死了，我也这么说，他还是很触动的。大概一生见多了背叛，他能够真信的也只有他的血亲了吧，可他几个儿子实在太小了，说来也好笑，刘裕年轻时候的老婆，没有给他生儿子，中间的又穷的发慌，谁会让女儿做他的妾室呢。结果他自己都半百了，儿子却都还行，现在让毛头小子镇守长安，唉，我真是不知道说的什么的好。
宋公、宋王、宋帝，刘裕说，他当年也没有想过要到这一步，只是事在人为，势让人不得不为，我做了他半辈子的亲兵，给了我一个侯爵，我倒是不在意的。我现在还是他的白发亲兵，可惜那十几万葬身北岸的骄兵悍将，现在六十了，还能征的动吗。
“衣农。”
“臣在。”我看到躺在硬床上刘裕，现在的皇帝，打了半辈子战，现在连软床都卧不得，还是习惯睡这硬冷的木床。
“你说，你要是有穆之一半该多好，也就不用做这亲兵头子，做了半辈子。”
“这是臣的荣幸，刘穆之是刘穆之，我做不了。”
“唉，可惜啊，可惜啊，可惜啊。”刘裕连说三个可惜，我大概猜到他的可惜是什么，一是可惜，他信我，但是我没有刘穆之的才华，不能为他背后分忧；二是可惜刘穆之死的不是时候；三是可惜可怜，他那葬身北方的十几万雄军，北府军的根脉都差不多断尽，或许这样，北府军也不再有会有神话，能够跟他的后人相争了。
“臣汗颜。”
“你啊，如果朕死了，你就乞骸骨吧。如果朕要是病能够好起来，你就带着骸骨，跟朕再征一次那胡魏如何，咳咳咳，咳咳。”
“臣领命。”我知道，他身体肯定不行了，他的嫡长子，是个胡闹的主，他真要走了，我肯定乞骸骨，也算是乞活吧。
“嗯，以前有人跟说扯蛋，说朕身边有两条小龙，随着朕成名，小龙也变大了，我问他是两条都大了，还是一条。他不出声，我就觉得他瞎扯，朕即使是真龙天子，也不可能有两条龙啊。现在朕快要不行了，朕算是明白为什么是两条龙了，一条根本不在朕身上，你说对吗，衣农。”
“臣惶恐。”
“诶，朕没有说你什么，朕好像也明白了什么，或者哪天，我们都明白了什么。何况朕是什么人，你知道的。只是我老了，有些就想不明白，你说那些贵胄公子，明明好吃好喝，从小读书，怎么都是糊涂脑袋。你看这天下，最后反而是我这个泥腿子得了，这满朝的文人墨客，服气反而是我刘裕这粗俗劲道。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臣以为，有些东西，不是读读书本就能得到的，比如陛下的坚韧、豪勇，在比如这行军布阵之法，更不是单看兵书能有所得的，或者这教育，能够教出优雅的贵族，行文墨客、狡辩的说客，但是教不出豪杰英雄。陛下是真英雄也。”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这么说我有点懂了，难怪我总觉得，我给我那几个小子，拼命配上好的老师，天天教他们大道理。但总觉得他们不像我，唉，原来如此啊。咳咳咳，咳咳咳。”刘裕好像突然想明白了什么，情绪有点激动，开始剧烈咳嗽。
“御医，快传御医。”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直接起来，冲出去叫御医进来了。
没有过几天，皇帝驾崩，我则回到了宋地，度过了晚年，一直在回想刘裕最后的那个问题，算是，何为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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