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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ink小说网 > 白船长鬼夫人白文丁吴央吉 > 第12章 启新
 
1921年的冬日格外凛冽。

白文丁从帐里出来,正赶上外面开始飘雪。风里夹了冰碴,吹到脸上划得生疼。

洛阳的冬天不比苏州,在那里寒冷中总还带着三分暖。白船长苦笑着想,这边却是连风都更加刺骨了。

他整了整大衣,挺起腰杆,大步流星的向前走去。

半年前的中元节,撒师长在苏州遇袭,吴将军痛失一名爱将,念在白船长清除乱党得力,又是撒龙的直系,将他调到了洛阳,算是接替撒师长之缺。白船长临危受命,只带了王副官几名亲信就匆匆走马上任。

洛阳同苏州不同,吴将军脚下的地方,是多少势力眼中的肥肉。白船长突然被拉进了权利漩涡中心,周围危机四伏,却又都笼罩在迷雾之中看不分明。

白船长常常想,也许是自己前半生的念太执,业障太重,才一步步把自己推倒了今日的位置。他只觉得像被人迷了眼架上了独木桥,每一步都如履薄冰。迷雾中恍惚有一处微弱荧光,他想要伸手去探,却发现那微光来自少女燃着震惊与绝望的瞳。

王宝荣买了一打点心,拎着提绳走进屋里,却发现屋里的人正穿着单衣站在窗口,寂寥的看着窗外。

“我的姑奶奶诶,你能不能注意点身子?”她把点心放在桌上,扯过架子上的外衣,走过去披在那人身上,顺手关上了窗。“穿这么少,只怕自己病的不够是怎的?”

窗前的人轻咳了两下,转过头冲宝荣笑了笑,露出浅浅的梨涡。“对不起呀阿荣,我这躺的实在憋闷,想透透气。”

王宝荣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扯过她的手将她推回了床上。“吴央吉,你能不能别给我添乱了?自己体质多虚你又不是不晓得,病还没好又去吹风……”她突然止住了话头,大概是觉得自己说的重了,轻轻叹了一声,摸了摸对方的头。“你能活下来不容易,不要让大家为你担心,好么?”

被训斥的人倚坐回床上,像只犯了错的小猫,乖巧的点了点头,然后道,“孙先生那边可有说什么?”

宝荣又给她拉了拉被子,也坐在了床边,点头道。“孙先生让我转告你,他们三天后到。所以你一定要快点好,到时候可莫要一副病怏怏的样子。”

女孩淡淡的笑了笑,似是有点高兴,又有点担忧。王宝荣见她这副样子,知道她准是又想了许多。她知道吴央吉此前种种,到底不忍心打扰她,只是又给她掖了掖被角,起身离开了。

这姑娘是七月半之后几天被送来的上海,来的时候身负重伤,背上还带着未取出的弹片。王宝荣是在一个医馆里见到的她,那时候她昏迷着,脸上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大夫说,这姑娘是被一个穿军装的小伙子送来的。那人非常年轻,一脸慌张的留下了些钱,交代一定要救活她,然后急匆匆的跑了。宝荣一行人到的时候医生已经取出了子弹,忧心忡忡的叹着气,说剩下的只能看姑娘自己的意志力了。

王宝荣心里清楚,这姑娘来头不小,据说是皖军那位何田玉何先生的亲信。那日是孙统领收到了何先生求助的急件,才派了宝荣带人去接这位姑娘。此前革命//党有心抗直,同何,张取得了联系,虽说是合作关系却也还根基尚浅。在这种前提下何田玉一改谨慎的态度,贸然提出请求,足见这姑娘对他的重要性。

王宝荣猜不透这姓吴的姑娘到底经历了什么,只是本能的觉得有些违和。听医馆大夫的描述,那个当兵的分明是直军一派的人。如此神通广大同皖直两边都渊源不浅,这层关系就很有意思了。

不过猜疑归猜疑,王宝荣还是把吴姑娘带回了革命//党名下一处别苑,悉心照料。她又是昏迷又是发烧,熬了一个多星期,才悠悠的醒了过来。

鬼夫人老老实实的坐在床边,盯着窗子出神。已经是深冬了,外面的草木早已经落光,到了冬天连阳光都是湿冷的,多少显得有些萧瑟。鬼夫人咳嗽了两下,胸口隐隐作痛。

她下意识的摸着胸口的疤痕,那里已经生出了一层新肉,簇拥着,层层叠叠的,前赴后继的试图添补那里的空缺。

可是已经空下来的,哪里这么容易填满呢。

半年前的事情像是一场无法醒来的梦,把鬼夫人困在了其中,她无法逃避,却也无从面对。那个人把枪口对准自己的时候,似乎将自己灵魂的一部分杀死了。那以后自己的情绪像是被贴上了封条,看到的一切都像是隔着一层纱。她不再感知恨与心痛,却也无法感知开心了。

鬼夫人想,这样也挺好。

如此,自己与那个人便真的两清了。

撒龙倒台以后,原来扎营江苏的皖军也开始周旋着北上,在河南山东一带同张将军的队伍汇集了起来。何先生一直忙着,只能先同革命//党约好,委托他们照看鬼夫人,等她身体恢复完全再做打算。嘴上说着从长计议,时间一下就拨过了半年有余。

与革命//党众人为伍的日子过得很快,康复后宝荣带鬼夫人去营里走动过几次,也同她安排了些力所能及的工作。鬼夫人很感激她们对自己的信任与照抚,虽说中间有何先生请托的关系,鬼夫人也明白,宝荣她们是真心把自己当成了朋友。

鬼夫人偶尔会想念何先生,想念海鸥,想念苏州城和煦温婉的阳光。心心念念了许久,终于在入冬以后收到了何先生来信,说是过些日子要来上海同孙先生商议下一步行动,当然也是一块来见鬼夫人。

鬼夫人握着信,心像是被什么轻轻刺了一下。她隐约知道自己对何先生有些浅浅的,类似埋怨的情绪,可她本能的拒绝去深想。

临近年关,寻常百姓家都开始准备起了年货,街头里弄都挂满了灯笼,贴上了福字,一副生气勃勃的喜庆样子。宝荣也在院门口贴上了福字和对联,字是孙先生亲手写的,笔触孔武有力。宝荣先前早早就腌上了许多腊味,说是从湖南老家练就的手艺。鬼夫人闻着院子里传来的腊味合蒸的香气,心里好像也慢慢鲜活了起来。

何田玉一行人到的时候正赶上小年夜。王宝荣带鬼夫人回了大营,扫除祭灶忙了一天,到了晚上,同孙先生身边的诸多亲信一齐挤在院子里煮汤圆吃。上海的冬天鲜少遇上大雪,但刚开锅的汤圆热乎乎的,雾气氤氲,竟让人恍惚有种置身雪域仙境之感。

何先生就是在这样的气氛里踏进了门,虽说他们是客,第一次会谈本应该更正式一些。可架不住过年的热闹气氛,再加上鬼夫人的关系,孙先生便直接引他们来了营里。何先生老远就听见院子里热闹非凡,连日来赶路的疲惫似乎也一扫而光。

鬼夫人正挤在灶台旁边帮大家盛汤圆,脸上带着笑,嘴里还叽叽喳喳的说着些什么。何先生见了忍不住露出了笑意。王宝荣眼尖,一早发现了来人,跑过去拉鬼夫人,后者拿着汤勺的手猛地一抖,僵硬的回过头来看向何先生和海鸥的方向,身子微微颤着。

王宝荣看她这副样子,叹了口气,转去招呼其他人。大家都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迎上去同何先生问好,反倒是鬼夫人愣愣的,被挤到了最后。

何先生敏锐的看出来鬼夫人的反常,却并不声张,不动声色的同大家一一见过,吩咐了海鸥一声,先同孙先生进客堂里面去谈话了。

两人都走了以后,海鸥才飞快的冲到了鬼夫人面前,一把抱住了她。

“你可叫我好想。”海鸥的声音哽咽着,脑袋埋在鬼夫人脖颈间,“出了那样的事,我还以为会再也见不到你了。”

鬼夫人摸摸海鸥的头,“我们去一边说。”

两人来到庭廊僻静处,海鸥才道,“之前电报里有些话讲不清楚,许多事情都没有告诉你。你可知道,中元过后不过几天,苏州城就变了天。”

“当时大家都说,守城的首长死了。传言有鼻子有眼的,说眼见着大盖帽们开车去了郊外,处决了几个人,别提多吓人了。”海鸥说着,露出后怕的表情。“你一连许久没了消息,大家虽不明说,可谁都觉得你是凶多吉少了。当时大家怕潘掌柜的受牵连,也要他离开避避风头,潘先生却不肯离开。”

鬼夫人听着,微微低着头,像在听同自己无关的事情,“后来又是如何知道我在上海的呢?”

海鸥看着她的表情,有点小心翼翼的开口,“后来潘掌柜店里来了一个人,一个经常去的直军小兵。他急匆匆的,留了一个医馆的名字和一句口信,说,‘如果你们同一位姓吴的夫人有关,去这里找她,她受伤了,很危险‘。”

鬼夫人的神色第一次有了变化,有点惊讶,又有点释然。“吴石。”她笑着摇了摇头,“原来你这般聪明。”

她大概能想到发生了什么。白船长击中了自己以后,应该是吴石偷偷送自己去了医馆。当时车子南行了很久,许是本来就到了上海市郊。鬼夫人想,这孩子到底是察觉了潘掌柜布坊的玄机,察觉了自己利用他传递的那些消息。只是他纯善,才没有想那许多后果,只因为自己同他亲近,就想救下自己。

海鸥看鬼夫人脸上阴晴不定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早先给你指派那样的任务,到底是莽撞了,对那位白统领的心意盲目乐观,才把你陷在了这样的境地中,差一点就……“她说不下去了,又叹了口气。

鬼夫人冲她笑笑,“无妨。”她好像是说给海鸥听,又好像是说给自己。“何先生精明着呢,他的算盘没有打错。若没有那个人的默许和示意,只凭一个孩子又怎么能在众人注视下把刚处决的人及时送医呢?”

她摸了摸胸口的疤痕,嘴角却不自觉杨了起来,眼中久违的晕开了笑意。“他是故意的。他是想要我离开苏州城,再不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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