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向爷爷的那声说话，屋里瞬间变得安静的气氛，却仿佛处处透着诡异，尴尬，难堪。
向母不闹了，也不说话了，方才那凌厉的气势瞬间隐匿了下去，被硬生生的重新藏进了皮肤之中，她依旧红着一双眼，那愤怒却又夹杂着各种心酸的眼神不再直直的看着乔绵，她将头低了下去，肩膀微微颤抖着，小声的啜泣不时传出去，她看起来非常可怜。
乔绵的心，也在那瞬间，更加用力的刺痛了。
她看着向爷爷，他方才那声怒吼，似乎用尽了力气。乔绵听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就像是一片空旷的原野，一览无遗。
向奶奶坐在向爷爷旁边，整个人稍微朝他依靠着，乔绵看出了她的悲痛，她的衰弱。
她也深深的明白了，此刻这向家一大家子的悲伤，已经在这一刻，在她面前，无所遁形。
窗外的天色已经越发的浑浊，乔绵将头低了下去，凝视着自己的脚尖，她平稳的踏在向家客厅的地板上，即使内心已经山崩地裂，却依旧像从未受过伤一样。
大家都这样静默着，甚至屋外刮风下雨的声音都被潜意识的屏蔽了。
他们都没有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厨房逐渐传来动静，甚至飘出一阵好闻的汤香味儿。
向爷爷抬起头，他深邃而苍老的眼神定定看着乔绵，最后轻轻说了句：“乔绵，留下来吃顿饭吧。”
他话一出，乔绵便诧异的回望着，而旁边的向母则用那双充满泪水的眼睛，不解而又委屈的看着向爷爷，最后将目光移向乔绵，随后收回，落在她自己腿上两只交叉揉搓的双手上，不再移动。
饭上了桌，那个小保姆站在一旁，为大家添茶倒水。
向爷爷坐在主位，右手边是向奶奶，左手边是向父，随后是向母。乔绵坐在向奶奶旁边，一抬头，正面对上的便是向母。
她心中夹杂着复杂的情感，看着这一桌饭菜，却毫无胃口。可向家的其他几人却拾起筷子，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连哭红了眼的向母，也夹着菜往嘴里送。
小保姆为大家盛汤，放在每个人的碗筷前，她放在乔绵面前时，乔绵低声道谢，却听见她喉咙里发出一个含糊不清的音节，乔绵没听清她在说什么，像是冷哼，又像是答应。
只是热汤飘着飘着热气，倒将乔绵的眼模糊了，看东西变得热切起来，喉咙也变得酸涩难耐。
这餐饭，可能是她长这么大以来，最难以下咽的一餐。
比曾经带陆亭川第一次参加乔氏宴席的那次，更让人食之无味。
乔绵不敢先说话，也不知该说什么。左手紧张的抓着大腿，手心汗淋淋的，右手却抓着小勺子，轻轻添一勺热汤，送进嘴里，试图缓解喉咙的不舒服。
但是并没有作用，不舒服的感觉在蔓延，从嗓子眼到心间，循环往复，又重新往上。
乔绵意识到，这样的氛围她已经无法再接受了，也许，再在向家多待几刻，她便会窒息，她便会因为对向成珏，对整个向家家人产生的愧疚而死亡。
于是她小心翼翼的放下勺子，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头顶明晃晃的灯宣泄下来的光线如同一条金灿灿的履带，就这样晃着乔绵的眼睛。
可她正准备说话时，向爷爷似乎也吃好了，他缓慢的结束进餐，碗筷重新摆放好，像没有使用过一样，乔绵也知道，方才他其实也没吃什么。
“乔绵，你走吧。你陪我们吃这顿饭，就当做是成珏陪我们的最后一次。”他的声音低沉又沧桑，那张曾经还很矍铄的脸，此刻遍布憔悴，皱纹似乎在饭后，又加深了几分。
而向母与向奶奶一听到向成珏的名字，好不容易平息下的内心与泪水，竟然又在此刻翻涌起来，刹那间就红了眼眶。
乔绵双手在桌下的大腿上交叠，紧紧纠缠着，不知说些什么，不知此时应该怎么办。
原来，愧疚是如此让人煎熬的东西。
而对面一直没有怎么说话的向父，此刻终于开口了。
乔绵不敢正眼看着他，可光是余光打量，似乎就已经感受到了他身上散发出的悲伤。
那种悲伤与向母、向奶奶等女性身上散发出的伤悲不一样，她们的悲恸来的热烈，她们可以崩溃，可以大哭，可以用能想到的所有方式发泄。
可向父他不行。
乔绵也知道，向家世代高官，向成珏是家庭背景相当雄厚的官二代。
她也知道，若向家想就向成珏的事来找乔绵麻烦，即使强大如陆氏，想要抵挡，可能也会付出代价。
可向父，此刻这样一个落寞的男人，他中年丧子，悲痛无以言说的时候，却只是淡淡看着乔绵，以一种极为平静的口吻说道：“乔绵，我知道，成珏爱了你许多年。这次他因为救你而失去了生命，我并不会怪你。救人是他身为一名军人肩上担的最基本的责任，这个道理，从他去部队第一天起，我就明白了。只是这一天……真的来临的时候，为人父母，丧子之痛，实在有些难以承受。”
乔绵看着向父，看着他那双与向成珏极为相似的狭长的眼睛，里面散发出一种诚挚的，悲哀的，受伤的光，他将为官的锐利都收了起来。
然后他继续说道，“成珏妈妈的心情……希望你理解，她说了过激的话，也希望你不要有负担……乔绵，即使不是你，我相信任何一个人，成珏都不会见死不救，而我们也不会因为是你，就将悲伤转嫁到你的头上，这个道理……我们向家明白……”中年男人的脆弱在此刻犹如决堤洪水，凶猛爆发。
即使他拼命忍着，想保持自己最后的理性，可他的眼神，还有那颤抖的声音，已经将他深深的出卖了。
乔绵就是看着这样一个拼命忍住自己悲痛的体面的男人，即使失去了儿子，他也还在克制，甚至理解她。
她的悲伤，也再也无法，无法抑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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