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尔泽没有发出多余的声音，他忽然发现，疼痛到了极致，就变得如此可笑起来，他感觉得到自己会因为刚才的圣光挣扎得更久，但是身上那些可怕的伤口很是可笑地告诉他，自己仅有数分钟可以存活了。
就连喘息都带着剧烈的疼痛，胸口的漏洞不停地涌出鲜血，呼吸变得如同抽风机一样变成沉重偶而又粗糙，眼睛里的一切遍布了令人惊愕的猩红。
满身疮痍，伊尔泽忽然想起了自己仰慕无比的那位骑士，不知道她最后拄着长剑看到的又是怎么样一股风景？尸山血海，断剑残垣，那在地上遍布的鲜红是否又浸染了整个天空？就像是现在伊尔泽所看到的那样，那原本蔚蓝的天空，现在已经红得令人感到绝望了。
“哈……哈……”这似乎已经是伊尔泽能够发出的，所有的声音了。
所有人都在惊愕地站起来，重新警惕地扫视着四周，防备着那黑色的骑士又一次发起可怕的袭击。
但是，直到蕾莉亚吃力地从地上支撑起身子，被大小姐好不容易才从地上扶起来的时候，黑骑士都没有出现，倒是贝琳娜已经走到了所有人的中间。
她没有停顿，直接来到了蕾莉亚的身边，仔细地检查了一下蕾莉亚的身体，她除了有些因为脱力而让额头有些发烫之外，一切都安好——莫洛克斯带来的圣洁的力量让她的身体恢复到正常的状态，但因为伊尔泽的存在让她在瞬间就脱力了，疲惫感让她整个而都变得如同软泥一般瘫软。
看到了蕾莉亚没有事情，贝琳娜很快就放开了她，接着走向了伊尔泽那里。
这或许是一个有趣的玩笑。
自己受伤以后，第一个看自己的，可以说得上是这些人里最看不起自己的人吧？伊尔泽的心脏在落下深渊，他当然知道，蕾莉亚绝对是因为自己的存在而耗尽体力了，但即便如此他也想要……也想要让蕾莉亚……
“博纳先生。”那清冷的声音不带着任何的怜悯，只有浅浅的责怪，那并不令人束缚的声音从天空如同雪花一样落下，洒在他的脸颊上，伊尔泽的呼吸变得平缓，就连那穿过喉咙的带着鲜血的痰也变得并不是让人难受。
贝琳娜停顿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慢慢地又一次张开了口，“逞强最后得到的，并不是你想要的结果，不是吗？”
“……”伊尔泽想要回答贝琳娜的话，但是仅仅将贝琳娜从猩红的世界里分辨出来都变得那么艰难，伊尔泽的呼吸因为自己张开嘴巴想要说话而变得更加地粗重。
在能够喘口气都已经算是伊尔泽的性命如同小强了。
“……”贝琳娜注视着伊尔泽的眼睛，然后撇下了眼睛，“不要妄想了，圣少女终生未嫁，继承了贝鲁达尔家的人，是她的弟弟，蕾莉亚，想必，也是如此吧。”
伊尔泽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他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当他才刚刚忍着巨大的痛苦，发出一个音节的时候，一个虚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钻进了他已经开始变得恍惚的耳朵里。
“伊尔泽……怎么样了？”
这是……蕾莉亚的声音！她还记得，记得自己并不能被她的圣光所治愈，记得自己这么疲惫的原因是自己。
他感到自己身上的伤口带来的疼痛又一次减弱了，身体所有的东西都在让自己强行打起精神，他努力地想要抬起头，寻找那声音的源头——然后……
猩红的世界里，出现了一丝丝的光明。
那是和猩红有着不同的色泽的光亮，她将暗红的天空变得如同初生的朝阳一样瑰丽，又让那暗黑的云彩变得如同火烧云一样的绛紫色。
紧随其后的，便是一个慢慢接近的人影。
那人影散发着令人安心的光芒，但是……看不清……真的看不清。
伊尔泽仰着着头，眼睛瞪得很大，眼珠在那小小的眼眶里转来转去，好不容易才将目光重新聚集在一起，落在了蕾莉亚的人影上。
那是真的人影，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能模模糊糊地看清楚那淡淡的神眷带来的一丝丝的光亮。
这些人里，也仅有蕾莉亚的身上带着神眷了。
那身影越来越近了，有什么捧起了他的头，随后一个他……靠在了柔软的地方，视野里尽是绯红色的光芒，仿佛自己也被蕾莉亚的神眷所包裹着……
自己是枕在蕾莉亚的双腿上吗？
“大小……”
“没用的。”贝琳娜打断了蕾莉亚的话，那声音里透着淡然，伊尔泽看不到贝琳娜到底做了什么，但他一定可以肯定的是，贝琳娜绝对不会做出让贝鲁达尔的两位小姐伤心的事情，但也不会让蕾莉亚为自己多付出哪怕那么一点点，“他已经必死无疑了，你的圣光无法治疗他。”
“为什么？”蕾莉亚的声音紧随其后，但是贝琳娜并没有做出任何的回应，回应她的，反而是伊尔泽。
——“哈……”他仅仅是发出一个这样的音节就让他险些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才平稳了呼吸的他，才慢慢地张开了嘴，对着那视野里，最光明的地方。
“这已经是必然的事情了。”很难想象，伊尔泽还能够如此平稳地说出这样的话，但为此，他再一次重重地喘了好几口气，然后才重新地开口，“没有绝对的力量……哪怕……是神明也没办法创造能够击败他的生物……人类……人类所能做到的极限……就是无限地接近他……”
他再一次恢复了平稳，用着略微安逸的声音说道，“我快要死了。”“但是！”他的声音骤然升高了起来，这让他拼命地咳了起来，巨大的痛苦让他的眉毛紧紧地皱在一起，“蕾莉亚……请允许我用这么亲昵的口吻呼唤你。”
伊尔泽努力让自己更加平静下来，倾听着蕾莉亚的回应，许久才听到那蕾莉亚低声的“恩……”似乎是哭了。
……抱歉……
伊尔泽努力地呼吸着，他知道自己必须这样，否则将会在下一刻死去，在得到了蕾莉亚那近乎于听不见的肯定，他才在满是通红的世界里，寻找到了更加能够让他安稳下来的镇痛剂——这让他平静，平静到可以一口气说出许多的东西来，努力地将喉咙里阻塞自己的血液吐出来，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办法在让自己保持风度了，“我虽、虽然不具备骑士应有的……承担责任的体格和力量，但请相信我，我有着堪比任何一个传奇骑士的勇气，因此，即便在现在，我也要将我对你的情愫倾诉而出……请听好，骑士流出的鲜血不仅仅是为了信仰和挚爱，更是因为这鲜红的血色是最为正直和真挚的执着，我不知道我这么说是否正确……但是……我知道的是，我并不后悔，哪怕让你伤心我也不后悔。”
伊尔泽的眼睛在这一瞬间几乎快要合上了，似乎在说出这些之后就已经有些气若游丝了，但他依旧在努力地喘息着，他还有需要询问的东西，他努力地让胸口里最后的空气通过自己的喉咙，让自己笨拙的舌头转动起来，“我挚爱的蕾莉亚……请听我曾向那大列岛早已逝去的骑士王的宣誓。”
他感到了有什么在拉扯着自己，他无力抵抗，但他却仅仅地抓住了最后能够顾抓住的东西，那是柔软的手臂，丝绸的衣服让他感到的是滑润，他抓得很紧，紧到在蕾莉亚的手臂上留下了印痕，尽管他看不到。
伊尔泽重新缓了一口气，“我发誓善待弱者；我发誓……咳咳，咳咳，发誓勇敢地对抗强暴；我发誓抗击一切错误；我发誓为手无寸铁的……手无寸铁的人战斗……我……发誓帮助任何向我求助的人；我发誓不伤害任何妇人……哈……哈……”
又一次咽下一口气，不能……还不能就这么昏睡过去，自己还有最后的询问，需要蕾莉亚的回答，“我发誓帮助我的兄弟骑士；我发誓真诚地对待我的朋友；我发誓将对所爱至死不渝。至此，我将谨遵对您的起誓，将骑士……将骑士的谦卑、荣誉、牺牲、英勇、怜悯、诚实、精神、公正视为最崇高的信仰。”
伊尔泽停下了张开合上个不停的嘴巴，说得很慢很慢的语速让人意识到他真的已经油尽灯枯了，“我可问你……我亲爱的蕾莉亚，我这一生，可否做到这一切？”
他半睁着眼睛，紧抓着蕾莉亚的手臂，等待着蕾莉亚的回答。
“……我……”蕾莉亚的声音带着颤抖，她感到了伊尔泽问题的沉重，是的，伊尔泽是一个一事无成的家伙，即便是在最后，想要为自己做些什么的时候也失败了，要不是贝琳娜正好救了他，他甚至无法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没错……伊尔泽是个一事无成的人，这一点毫无疑问，他甚至没有真正地走进蕾莉亚的生活里，哪怕是蕾莉亚，也只是将伊尔泽当做一个有些烦人，但是本性不坏的缠着自己的家伙而已，只是堪堪地成为了朋友这样的程度。
但是……蕾莉亚……本……就不是一个会说谎的人。
“……不知道。”似乎是有些艰难，蕾莉亚依旧说出了实话，满满的全是啜泣的断续，这样的回答让伊尔泽的身体变得僵硬，原本半睁着的眼睛更加的迷茫了，似乎到头来什么都无法得到的感觉让伊尔泽感到痛苦，但是他并没有感到懊悔，因为他并不允许自己懊悔。
“我不知道……”蕾莉亚又一次重复了之前的回答，断续的声音告诉伊尔泽，她还没有说完，“我不知道……你之前的人生是否做到……但是……至少你在我的面前，你做到了，尽管不完美，尽管看起来有些无力，但是，你真正去做了。”
……
啊……
是这样啊……
伊尔泽的心里长叹了一口气，一股名为懊悔的感觉终于在内心深处生长起来，或许，自己……或许自己应该更加聪明一点，这样就不会将自己置于死地，更不会让蕾莉亚用着让自己都感到痛苦的声音告诉自己……告诉自己至少在蕾莉亚的面前，做到了自己想要做的一切。
足够了吗？
足够了。
伊尔泽知道的，自己本身就是一个一事无成的人，唯一算得上成功的事情，就是……站在剑栏的荒野上，对着那初升的太阳，行拘谨的骑士礼。并向着那位骑士，宣誓成为一个骑士。
世界变得更加鲜红，鲜红到那光明都没有办法照射过这层猩红的雾霾。
直到，一切都变得漆黑。
……
“他死了。”贝琳娜这么提醒蕾莉亚。
“恩。”蕾莉亚轻轻地回应贝琳娜。
这让大小姐慢慢地在他的身边蹲下来，看着已经在蕾莉亚的腿上闭上双眼的伊尔泽，直到最后也是微微皱着眉毛，他没有叹气，她突然很是羡慕伊尔泽。
因为他比自己还要勇敢，因为他比自己还要坚定。
伊尔泽是一个可以看透自己一切的人，但他并不聪明，也没有多么强大的臂膀，骑士的固执让他死于自己父亲的命令。
“贝琳娜，你一开始就知道，他无法治愈的原因吗？”大小姐轻轻地询问。
“是的，大小姐。”贝琳娜点了点头。
“你……”大小姐抬起了头，看向了冰冷冷的贝琳娜那毫无起伏的表情，“你心软了。”“……”贝琳娜看着自己大小姐，然后缓缓地将视线重新移动到伊尔泽的身上，“是的，当时我还存有一丝侥幸，说不定，他会被治愈，但是最后还是无法做到。”
“你知道那是什么吗？”大小姐没有责怪贝琳娜的意思，但她的声音里透着些许的不安，她发现了，蕾莉亚也有无法拯救的人。
“渊面之水，那是为数不多，排斥圣光的东西，圣十字架也好，神血之枪也是——历史上也有神血之枪的持有者被匕首暗杀的记载，那把匕首便是浸染了渊面之水的利刃，这让复活失效了。”
“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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