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高而密，落叶纷纷，掩盖住树下一口手臂宽的古井，木桩上的麻绳也已经枯朽，若是从上往下的看，只能看见幽深的杂草，不见半滴水汽。
这口井也曾泉水淙淙，养育了一巷子的百姓，因此特意起名为金水巷，谐音是井水的意思。然而从十几年前，这口井水便开始衰竭，直到某天人们发现再舀不出一滴水来，这里才变得荒凉起来。
而这个清晨，崔烨已经是第三次徘徊在金水巷的老井旁，目光阴郁的望着深深古巷，脚下踌躇画着圈圈。
他也不知道自己过来是为了什么，是找白氏求证，还是劝诫白氏回头是岸。他脑中思绪纷杂，因为不管是那种，他都已经失去了资格。
所以每一次，徘徊良久，他最终黯然离开。他心中告诫自己，这是最后一次，若是还拿不定注意，便不再来了。
巷子口有行人路过，好奇的望了他两眼，与同行人嘀咕两句，迅速离开。
“小娘，今日天冷了，外面再加一件外裳吧。”
一间朱红色的小门开了，小丫鬟领着一个妇人走了出来，回头细心锁好门，口中还不忘关切着。
“说了不用不用，你这么唠叨干嘛。等下俺们去街上多逛两圈，就一点都不冷了。”小妇人烦躁的敷衍了一声，眉眼张扬的四望，不减好心情。
“奴婢怕小娘贪了凉，老爷又要骂俺。”小丫鬟委屈的垂着眉眼，小娘真是难伺候，任性的紧。
“那个老货，怕他作甚，俺是你的主子，你听俺的就行了。何况，你的老爷在床上也听俺的紧。”
小妇人眯起勾人的桃花眼，意味深长的笑着，一边扭着腰肢走动，一边在微凉的风中打着团扇，眉眼格外肆意。
巷子中的住户看见两人，神情难以控制的流露出嫌弃，然后跨步跨过石板匆匆避开。
那小丫鬟似乎很怕人，嗫嚅着脑袋躲在小妇人身后。
“狐狸精。”有人小声啐了一句，小妇人听见，柳眉倒竖，气鼓鼓的插着腰。“哪个糟老娘们骂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巷子里的人似乎是知道小妇人口舌厉害，背地里说说就算了，当面撕破脸的却没几个。
“小娘，算了，俺们快走吧。你不是说要看杂耍团的表演吗，再不去他们就走了。”
小丫鬟胆小的劝诫着，似乎是不想和巷子里的住户起争执，因此拉着小妇人，快步往前走，三两步就拐到了金水井旁。
崔烨站在枯井旁，穿着深色的直袖深衣，衬的宽肩窄腰双腿修长，何况五官周正，明眸深邃，让人一见不至于倾心也能留心。
“小娘，你怎么不走了？”
小妇人挣开手，呆愣在原地，小丫鬟还以为她生气了，回头一看，见她脸色微白，是从未见过的伤心，双眼直勾勾的看着井旁的男人。
“小娘，不能这样看别人，太失礼了。巷子里人看见，又要骂你勾搭男人了。”小丫鬟心急，想去捂住自家小娘的眼睛，又害怕她打自己，正是左右为难。
崔烨也目光幽幽的看着白氏，她陌生了些，丰腴的瓜子脸涂满了白粉胭脂，绯红色的上衣罗裙开着大红色妖娆的绣花，头饰耳环，都在阳光下散发着耀眼的光芒。罗裙款款，步伐婀娜，跟在乡下时仿佛换了一个人。
白氏撩拨着额前的碎发，眼角乱飘，状做不在意的问道：“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哦，是你大哥告诉你的吧，就知道他肯定会对你说。”
小丫鬟瞬间紧张起来，看看自家小娘，看看男子，嗫嚅道：“小娘，你认识他？”还没说完，就被白氏瞪了一眼，越过自己，停在枯井旁。
“你看着过得很好……他......”
崔烨答非所问，他发现，如今看到曾经的枕边人，他心中并无激动难过，或者急切的想挽回证明什么。萦在胸口的是一种淡淡的不知名的惆怅，不知是难过景转物非，还是再见陌路。
“呵，你难道看不出来。”白氏抬起下巴，珍惜的摸着自己身上的首饰。“你看看这根发簪，可是纯金打造的，而我身上的落霞缎，更是有名锦缎，还有这绣花，得好几个绣娘才能绣成。再看这镯子，绞丝金镯，还是实心的呢。这么金贵的东西穿戴在身上，谁看不出来俺过得好。”
黄金色的镯子在玉白色手臂的衬托下，格外的耀眼。白氏嘴角勾着不屑的笑意，故意褪下两个镯子轻轻撞击，好似孩童拿到新奇的玩具，虽然喜欢，却也不是多么珍惜。
崔烨收回目光，落在地面枯黄的树叶上。它同黄金是一个颜色，然而黄金却被别在头上，拿在手里，争相夸耀。而它，却只会被人踩在脚底，还会嫌弃弄脏了鞋袜。
“我看的出来，既然......你过得好，我就安心了。”
白氏听着这话，只觉异常刺耳，突然尖叫骂道：“崔烨，你凭什么觉得安心，我过得好不好，都是凭我的本事挣来的。你呢，你抛弃妻子，枉顾夫妻情意，只会被兄弟亲情蒙蔽，你这种人，凭什么安心，我不许你安心。”
小妇人声音尖锐，眉眼嚣张中带着异样的疯狂愤怒，看的小翠腿软。“小娘，你怎么了，别吓俺啊，这来来往往这么多人，你可别再胡言乱语了，以后日子还过不过啊。”
“他让俺过得不好，俺凭什么不能讲，我就要让这全天下的百姓都知道，这崔烨，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混蛋，负心汉。”
白氏尖叫，哪怕有人驻足屏息围观，她也自顾自释放自己的怒气，虽说不上来歇斯底里，却也行为失常，状若泼妇。
崔烨皱起眉头，深深觉得自己不该过来，还以为过了这么久，白氏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可现在他才发现，她还是一成不变，自私的认为自己才是受害者。
“我今日不该过来，我……走了。”
眼见崔烨要走，白氏眼中怒气更盛，来了就说这两句，是什么意思。不过她知道崔烨若走，她也强留不得，只能暂时忍下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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